阅读也有情绪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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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馆的吊扇转得慢吞吞,穿汗衫的大爷正给《三国演义》包书皮。茶水在青花碗里凉了第三道时,他突然拍案:“好个张翼德!”惊得梁上燕子斜掠出去,翅尖扫落几粒百年老砖茶的碎末。
中学时的语文老师爱在雨天读诗。某个五月黄昏,她缓缓合上教案,对着玻璃上的雨痕念郑愁予的《错误》。“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腕间银镯碰着讲台,叮当声混着远处闷雷,竟比课文更教人记得真切。后来每见青石巷里的油纸伞,总疑心伞下藏着打江南走过的归人。
巷口修车铺的老王有本油污的《庄子》。某个盛夏午后,他对着爆胎的自行车大笑:“古人早说远行要备足粮草!”原来“适千里者,三月聚粮”的句子,正熨着他攒钱游青海湖的焦躁。机油斑驳的书页间,“子非鱼”三个字被他摩挲得格外亮。
新婚的表姐在婴儿房钉了三排书架。“胎教听《诗经》总比听钢琴曲好。”她丈夫偷偷告诉我,如今她枕边《育儿百科》的书脊,总朝着《拜伦诗选》的方向倾斜。上周见她挺着孕肚读《夜莺与玫瑰》,阳光漫过插图,在她肚皮上投出玫瑰色的光斑。
女儿学会骑车那日,我把《城南旧事》绑在后座。书页在风里哗哗翻动,惊飞了槐树下的麻雀。“爸爸,英子的驴打滚真那么甜吗?”她刹车间,故事里的骆驼铃铛叮叮当当滚了一地。后来每经过那株老槐,她都嚷着要买豆沙馅的“时间胶囊”。
旧书店的老板娘会诊脉般挑书。那日我立在心理学书架前发呆,她突然递来《枕草子》:“秋夜听雨该读这个。”清少纳言的“春拂晓”尚未读完,檐角雨滴已把心事敲成深浅不一的韵脚。前日再去,见她给失恋的姑娘包了本《陶庵梦忆》,书绳系着朵晒干的雏菊。
深夜伏案时,书房常有细响。许是杜甫的茅草飘到了窗台,沈复的荷花偷喝了案头清茶,又或是蒲松龄的狐狸在书架上磨爪子。此时搁下笔,便觉满室人影幢幢,连寂寞都退到纸页边缘打盹去了。
巷尾面包房总在清晨飘出普鲁斯特的甜香。当《追忆似水年华》里的小玛德琳蛋糕在烤箱膨胀,老板娘会给早读的学生多塞块黄油曲奇。“吃了我的饼干,保你背得下《赤壁赋》。”她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笑,仿佛苏子与客正在后厨泛舟。
昨夜归家,见邻家小孩在楼道声控灯下读《小王子》。他每翻一页就跺下脚,明灭的光影里,B612星球的玫瑰开了又谢。我立在暗处许久,直到他合上书,才惊觉电梯间的香水广告已换了三轮。
这些年在旧书里淘到太多心跳。《雅舍谈吃》夹着泛黄粮票,《红与黑》扉页写着“致永不能见的L”,某册《本草纲目》中甚至藏着半片1972年的银杏叶。此刻摊开新淘的《东京梦华录》,茶渍盖住的“灯宵月夕”四字突然跃动——八百年前的月色,原与今宵窗外的玉兰一样,都在等人读出三分暖意。
合上书时,茶已凉透,银河正从防盗网的格子里渗进来。那些被吞咽的字句,终将在某个黎明变成眼底的柔光。阅读也有情绪价值,它从不承诺解惑,却永远允许你借别人的火把,暖自己的手。
□杨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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