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晚，乡村搭建的四方形摔跤场地里，身着颜色不统一的运动服或赤膊上阵的汉子们，以及气势不输男人的女汉子们，大家不分年龄、不分性别同场竞技——
　　勾、绞、挑、别、抌、过肩摔……徒手相搏，场面紧张刺激。
　　26日清晨6点，经过近9个小时的激烈角逐，在忻州市定襄县举办的首届“丰收杯”挠羊大赛落下帷幕，来自忻州、定襄、原平的百名摔跤好手，齐聚定襄县受禄乡于家庄村体育广场，上演了一场精彩的乡村体育文化盛宴。
　　天地庙里看大戏，戏散观跤晨方归。
　　一个乡村举办的一场摔跤比赛，通宵达旦，而现场观众却兴致不减，直到“挠羊汉”“跤王”决出，才尽兴而去。
　　流传千年的“挠羊赛”，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挠羊赛”，究竟魅力何在？
　　山西“挠羊赛”让人一秒躁动，热血沸腾
　　挠羊赛在山西省忻州一带流传已有千年，有句俗语：“立了秋，挂锄钩，唱戏挠羊放牲口。”当地人在劳动之余常常摔跤自娱，渐渐创造了这种活动，并代代相传。1960年，在全国文教群英大会上，忻州（当时称忻定县）被誉为我国的“摔跤之乡”。
　　挠羊赛，以摔跤为竞技形式，以羊为赌注，获胜者可将羊挠走，“挠”在当地意为“扛”，“挠羊”就是扛羊，故名“挠羊赛”。这种以一只活羊作为奖品的摔跤比赛，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5日晚8点，于家庄村体育广场的摔跤现场灯火通明。一群孩子带来传统民俗二鬼摔跤和舞狮表演后，比赛正式开始。
　　跤场四周，坐地、坐砖头的，踩上三轮车的，抢占主席台、赛场边角的，站着、蹲着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一口口烟袋抽得云雾缭绕。场内的选手摔到精彩处，笑声、喝彩声突起，偶尔，连胜好几局的选手遭遇突如其来的败局，现场“破了——”（连胜5人却被第6位上场者战胜）的喊声在安静的乡村夜席卷整个场地上空……
　　与古典摔跤不同，挠羊赛的摔跤手以一跤见胜负，除了脚站在地面，身上其他部位只要一沾地就算输，赢者继续与新手比赛，连续摔倒5个对手，便被视为“好汉”，连续摔倒6个对手，便获得“挠羊汉”称号。据说，这是受到古代三国时蜀汉大将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启示而形成的一种民间习俗。
　　跤场的不远处，传来唱戏声，像是给这场挠羊赛增添了背景音效。
　　在68公斤级以下的比赛中，十一二岁的女娃娃率先登场，不输男生的气场为整场比赛火热开局。每一位上场者，都在观众眼皮底下“现场过秤”后登场，70公斤的小伙子被解说员调侃“这位小伙子不知道自己的体重”。每个登场的输家都不会空手——抱酒而归，活动主办地受禄乡的村民凡参加者，不论输赢都有100元奖励。最终，董凯文连胜6人拿到“头羊”，获得2000元奖金，他从于家庄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岳粉花手中，接过“挠羊汉”的牌匾。
　　接下来的“二羊赛”中，打头阵的是当晚参赛年龄最小的曲妹妹，她仅有5岁，小女生独自站上跤场，等待对手上台挑战的时间里，毫不怯场。最终，哥哥上场，曲氏兄妹打擂，一招一式颇有章法，妹妹不服输的精气神儿，赢得了高回报——有观众现场赞助2000元为小选手助力。“二羊赛”现场，一位55岁的老者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自创的螳螂拳出招奇特，快速闪动的勾手、翘脚，出其不意的飞跃、腾挪，惹得台下村民大笑不止，分散对手注意力的同时突然攻击，同时让对手摸不着他的路数，无从下手。据了解，这名老者叫董三茂，曾参演以忻州挠羊赛为故事的电影《女娃要摔跤》。最终，连赢几场的董三茂因体力受限遗憾输给年轻选手。
　　山西晚报记者在挠羊赛现场看到，跤手出场都遵循：先小后大、先弱后强的顺序，最初出场的叫“打渣的”，一般都是小朋友或青年，随着对手逐步变强，赛事渐入佳境，有时要大战几十个回合才能分出胜负。在25日晚的比赛现场，有好几场都是跤手水平不相上下，令比赛进入胶着状态，常常出现“10分钟不见跤，3分钟加时，再不然掷币决胜负”的局面。尽管主办方现场一再缩短选手比赛的时间，这场“丰收杯”挠羊大赛还是持续到26日清晨6点。
　　最终，经过长达9小时的激烈比拼，来自忻州的董凯文获得“头羊”，“二羊”被田成平收入囊中，刘建东荣获比赛“三羊”，当晚的最高奖项“四羊”被赵帅夺得，他收获了2000元现金奖励和一块“跤王”牌匾，同时，现场牵走一只羊。
　　26日清晨6点散场时，用解说员“小喇叭”的话说，“围观的村民依旧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中间加了七八层，大家用实际行动累并快乐着。”
　　现场“小喇叭”乡村体育赛诞生的明星解说
　　“金秋的9月也是我们农民丰收的季节，为了感谢党的领导和政府的支持，为了体现我们农民在致富之后的喜悦心情，今天我们在于家庄村举行这场‘丰收杯’挠羊大赛，参赛的3支代表队来自……”
　　晚上8点多，挠羊赛的明星解说员“小喇叭”，手持话筒在人群中穿梭，他一边跟相熟的村民打招呼，一边像唠家常一样开启了本场比赛的解说工作。热场的舞狮表演音乐声音小，他直接叫停：“音响师给到最大，加哄（混）响！”面对台下的村民，他很正式地开场——Welcome to Yujiazhuang（欢迎来到于家庄）！介绍参赛选手年龄时，“小喇叭”特色明显：“小到吃奶的、大到拄拐的，都可以来享受这项运动！”面对淘汰的选手，他给予鼓励：“幸福生活是奋斗出来的，小伙子，去拿你的奖品”……
　　解说员叫樊建峰，是定襄县摔跤柔道协会秘书长，“小喇叭”是当地人对他的昵称。在比赛现场，樊建峰是最忙碌的人，他在专业上不输任何体育大赛的解说员，把控比赛气氛和节奏的同时，他还有很多地方解说员的“独到之处”。
　　在从夜晚到天明“无限时”的比赛里，他具备一直不冷场、与选手和观众随时互动的体力和能力；同时，他需要应对突然到访的嘉宾、替村领导尽到主办方的地主之谊；他还要兼顾下场选手是否领到所有奖品，有不少选手被他喊回来——“输家拿酒到手软，来！一直给，他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此外，他需要随时插播“广告”，感谢那些大力支持摔跤运动的企业和个人。现场还有不少观众“打赏”自己喜爱的选手，“小喇叭”也会第一时间播报以鼓励场上的选手。即便是记者跟他约赛后采访，他一边给电话一边在话筒里说：“感谢××媒体对本次赛事的大力报道”。遇到最小的选手几次跪地不服输的劲儿，他还会直接介入比赛：“给娃娃一次机会，站起来再比！”
　　樊建峰说，挠羊赛摔了一代又一代，“跤乡”1300年的传承在当地得到真正的体现，大家都很喜爱这项运动带来的欢乐。在他的“数据库”里，小到4岁的娃娃，大到73岁的老者，都在挠羊跤的赛场比拼。
　　原本，此次挠羊大赛邀请到内蒙古、河北、河南、北京、天津的队员，因为疫情防控没能成形，樊建峰对此有些遗憾，但他同时表示：“虽然最后在我们小范围内举办，但是我们的‘成色’一点都不减！比赛水平很高，参与热情很高。”
　　作为定襄县摔跤柔道协会秘书长，樊建峰对此次活动的举办有这样的评价，“丰收节举办挠羊赛，一是丰富我们农民取得丰收成果后的文化生活；二是弘扬我们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项目；三是现场来了很多专业队的教练，这还是一个选拔人才的比赛。这个赛事的举办，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场外网络直播9小时说不停，这气氛没谁了
　　在四方形的跤场外，做网络直播的人几乎围了“一个边”，他们用支架高高架起手机，坐在场边的小马扎上，背后挤满了村民。
　　山西晚报记者看到，最靠边的一个胖胖的男主播，从开场到结束的几个小时里，就没有停止过说话，从他现场颇为激动的状态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非常熟悉挠羊赛的本地人。
　　直播了9个小时挠羊大赛的快手“九源小云云”主播李广云告诉山西晚报记者，当晚由于气温低，比赛缩短流程，不然早上6点也摔不完。“昨晚既有传统的挠羊赛，也有忻定原三县的对抗赛，内容比较丰富。”李广云说。
　　李广云是忻州曹张高村人，曾经有过6年摔跤经历，腰部受伤后就没有再摔，目前经营着一个饭店。虽然不再从事这个项目，但他一直都有摔跤人的情怀，4年前，他拿起手机开了直播，成为一名直播挠羊赛的网络主播，同时也是比赛的现场解说员。李广云说，这次在于家庄村的比赛并非自己直播最久的纪录，“我最长一次直播挠羊赛是13个小时！”
　　13个小时！除了一直不停地说，与线上网友互动，李广云在直播之前都会做充分的准备。“2个两万毫安以上的充电宝、手机支架、两部手机、一个小马扎、随身携带衣服两套、4斤水桶两个。”与其他蹭流量涨粉、带货的主播不同，李广云除了上厕所和吃饭，所有时间都在解说赛事和与网友互动。他说，直播间里大概有两种人观看比赛，“一种是老乡，看的是情怀；一种是外地人，看的是好奇。”对于不懂挠羊赛的观看者，李广云通常都会把这项传统比赛的历史、比赛规则，详细介绍给网友，“让他们了解这项运动，作为当地人，作为曾经的跤人，我责无旁贷。”
　　如今，李广云的直播号拥有近5万粉丝，他在今年7月22日原平“紫金府杯”挠羊赛现场担任解说员的时候，有60万粉丝线上观看了比赛，助手帮他现场直播。挠羊赛的线上网络主播和线下解说员，李广云说他会一直做下去，让更多人关注和参与“摔跤之乡”的传统体育项目。

　　山西晚报记者 李霈霈

　　记者手记
　　跤乡人的情怀，乡村体育的发展
　　挠羊赛现场，跤手凭的是力气，拼的是技巧，而更多场外人讲的是情怀。
　　主办这场比赛的于家庄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岳粉花说，村里想办挠羊赛好几年了，今年赶上国家的丰收节，也是于家庄的丰收节，村里人自发赞助，有出500元、有出1000元，大家都想在自家门口看摔跤。
　　比赛现场，插播最多的内容，就是“××村的××人现金赞助××元”……现场追加奖金，这绝对是挠羊赛现场最独特、也最令人热血沸腾的环节，也是喜爱这项运动的人最直白的表达方式。
　　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我们在奥运会上现过身、亚运会上夺过牌、残奥会上摘过金，历届全运会都有跤乡人的份儿，这些都是我们家乡的荣耀。
　　比赛前，山西省柔道队总教练，参加过巴塞罗那奥运会、北京亚运会季军、全运会冠军的高二伟，回到老家定襄县，为家乡的挠羊赛助力。从定襄县受禄乡走出来的、蝉联三届全运会摔跤冠军梁磊，也回来了。同样是忻州人的老一辈的全运会冠军、全国锦标赛冠军张文生，来到现场观战。还有将近80岁的朱富山老前辈，一直坐在看台上，他曾是第二届全运会自由式摔跤最轻量级的季军，也曾是山西省摔跤队教练，他还是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挠羊赛传承人，他带出的全国冠军超过百人。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一场体育比赛的范畴。
　　9个小时的比赛，更像是一种体育文化的交流和狂欢，更像是跤乡健儿续写摔跤情，更像乡村体育项目的新老传承盛会。
　　除了这份难得的摔跤人的情怀，我们还能看到乡村体育未来发展的更多可能性。
　　一场场挠羊赛，诞生的不仅是摔跤之星，还有十里八乡都认识的明星解说员，拥有几十万粉丝在线观赛的网络主播，更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赞助”。主办方华舰体育赛事公司执行董事王志雄说，“我们曾跟各级政府办赛，但这是第一次跟村委会合作，把比赛办到了村里，办成了咱村的‘奥运赛’。乡村体育怎么搞，如何产业化，我们正在探索。”
　　农民是体育的参与者、贡献者和受益者，全民健身最大的增量在农村。把体育运动与乡村振兴结合起来，把广大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全民健身计划、健康中国战略融为一体，乡村体育事业的发展之路就会越走越宽广。如何建立农村体育产业发展模式，是挠羊赛背后值得思考的问题。

山西晚报记者 李霈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