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二哥
回忆我的二哥
每当电话响起,山东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侄儿吉祥熟悉的声音传来,那胶东半岛的海风仿佛就穿越了三晋大地的沟壑,吹拂在我脸上。风里裹挟着山东老家的气息,也悄然唤醒了我心中二哥清晰的身影——如同他当年载我奔赴供销社那冬日里,汗水蒸腾在寒风中的背影一般鲜明。
那年我大概就是八九岁的样子,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特别想要一顶海军蓝的帽子,因为喜欢帽子上面的那颗红五角星。二哥回家知道我的想法后,二话不说,蹬着那辆沉重的二八大杠,载着后座上的我,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前行,直奔离家二十多里路的供销社。他的脊背在我眼前起伏,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竟盖过了耳旁呼啸的北风。途中爬坡,车子沉重得如同负山,我欲下车,二哥却执拗地把我按在车座上,自己咬紧牙关,整个身子弓成一道倔强的弧线,奋力推车前行。他那被汗水浸透的棉袄后背,在冷风里冒起一缕似有似无的白气,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承担着重量——这沉默的承担,比任何言语都更深沉地烙进了我年幼的心底。
终于抵达供销社,二哥给我买下了那顶帽子,崭新的海军蓝帽子缀着红五角星,我欢喜得如获至宝。归程时已过晌午,饥肠辘辘,二哥问我“饿不饿”?我在后座上说“饿了”。路过北坡子村边空旷的场院,二哥领我躲进草垛堆背风处,而他却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卷钙奶饼干,塞进我冻得发红的小手里,我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块,真是太好吃了!我举着一块饼干,停了一下,问了一句,“二哥,你饿不饿?”二哥答道:“我不饿,你吃吧。”
想想那时的我,不懂事的贪馋,一口接一口,独自吃光了整卷。当我吃完后,看见二哥默默俯身,细心捡拾起我掉落在草屑尘中的饼干碎渣,吹去浮尘,轻轻送入口中……那一刻,我说不出的难受,仿佛有根无形的针蓦然刺透了我的心——原来他一路上的疲惫喘息,不只是路途的辛劳,更藏着腹中的饥鸣。
二哥无声咽下的,是粗粝的碎屑,更是兄长血肉里最纯粹的给予。这场景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每次忆起,舌尖便泛起饼干的甜香,鼻腔里也弥漫着场院枯草与尘土混合的、令人眼眶发酸的独特气味。
许多年后,在异乡的灯火下,我常会无端想起二哥默默吞咽饼干碎屑的侧影:那静默的咀嚼,竟仿佛是对命运早至的预尝。他猝然离去,留下侄儿吉祥,如同命运在家族血脉里埋下的一粒种子。幸而这粒种子并未飘零,如今已亭亭如盖——侄儿懂事顾家,虽随母远适他乡,血脉的根须却始终向着故土伸展,电话里那一声“小爹”唤出的——是崖后村张家屋檐下不灭的暖意。
三晋大地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二哥的容颜在岁月里已有些模糊,然而那顶海军蓝帽子上的红五角星,却在记忆深处愈发清晰明澈。它曾经照亮了一个孩子单纯的渴盼;如今才懂得,这光芒更深邃的源头,是兄长以全部沉默的承担与无言的饥饿所点燃的人间灯火。
原来有些离开并非熄灭,而是化作了血脉深处不熄的星辰——当吉祥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便如微光闪烁,映照出二哥从未远行的身影:他依然推着那辆沉重的自行车,在那条通往供销社的土路上,正弓着背,一步一步,向着我记忆的深处跋涉而来。
□张少芳
山西日报、山西晚报、山西农民报、山西经济日报、山西法制报、山西市场导报所有自采新闻(含图片)独家授权山西新闻网发布,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或镜像;授权转载务必注明来源,例:"山西新闻网-山西日报 "。
凡本网未注明"来源:山西新闻网(或山西新闻网——XXX报)"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