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血脉里的家国情怀
流淌在血脉里的家国情怀
从长征路上的枪林弹雨,到军工岗位的默默奉献,再到家庭中的言传身教,老红军雷振才的人生时时可见信仰的力量。玉米棒子的故事深藏着长征的艰辛,拒绝涨薪的选择映射着清廉的底色,晚年策马的身影显示着战士的本色……他用一生的坚守写就的精神坐标,指引着后辈如何做人、如何做事。
从18岁踏上朝鲜战场与班长郭淑英在枪林弹雨中相互守护,到回国离开部队后彼此失联53年,再到因一张合影意外重逢——在周容光的故事里,有战火淬炼的真情,有岁月隔不断的牵挂。防空洞里的冻窝头、硝烟中的战歌、未寻得战友的遗憾……这些细碎的片段,拼凑出了抗美援朝战场上无数无名英雄的“大合影”。
从女儿夭折时的无声隐忍,到高脚架跌落后的独自扛过,再到赡养老人、耕种田地的默默支撑——一封家书中讲述的细碎往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却写尽了军嫂书莲的奉献与坚韧。这封珍藏30年的家书,不仅是爱情的见证,更是千万军人家庭的缩影。
从晋北炮兵的峥嵘往昔,到江南军营的青春接力,马晓炜与父亲的军旅情,是两代军人对绿色军营的共同眷恋。相隔二十余载时光,军装在变、军营在变,不变的是两代军人用青春书写的忠诚与担当。
这是4个时代背景不同的故事,虽然主角不同,但都饱含着对国家的忠诚、对军队的热爱、对信仰的坚守,这种深沉的家国情怀如同血脉般在不同代际、不同角色的人身上延续,共同诠释着个人与家庭、军人与国家之间深刻而紧密的联结。
值此“八一”建军节之际,与读者共飨这些真情流露的文字,同时也将最真挚的祝福送给“最可爱的人”。
——编者
那一次,我真正读懂了他
我的父亲雷振才,是一位老红军、八路军战士,是献身国防军工点的战士。
在我心中,父亲很伟大。但这份伟大,并非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他一生对信仰的忠诚、对事业的奉献、对原则的坚守、对家人深沉的爱。
父亲出生在甘肃一个贫苦农家,十五六岁就加入中国工农红军。1937年8月,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父亲所在的部队,成了威震敌胆的129师。在这支英雄的队伍里,父亲历任386旅771团班长、排长,师部通讯营排长。在敌后抗战的艰苦岁月里,他深入河北任县,担任独立营随军工作队组长、青年连连长,后又转战山西左权县,担任三区委会副主任,在发动群众、建立武装、巩固抗日根据地的斗争中,贡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父亲很少主动提起过去的峥嵘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或是为了教育我们时,才缓缓道来。
小时候,父亲偶尔会给我们讲起长征。有一个场景,深深烙印在我心里。就是在我们吃饭挑食或者碗里剩下饭粒时,父亲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要珍惜现在的生活,要爱惜粮食。我们当年爬雪山过草地,饿得前胸贴后背。偶尔能分到一根玉米,那简直是天大的美味。我们哪里舍得丢掉一点点?连那硬邦邦的玉米棒子,都要嚼碎了咽下去充饥。”父亲的话语和那玉米棒子的细节,成了我们一生关于勤俭节约最深刻的启蒙课。
父亲身上,铭刻着战争的印记——右肩上那个深深的弹孔,腿上清晰的弹痕。有一次,在我的追问下,他才提起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那是在长征途中,部队遭遇了敌人的突袭,父亲和战友们肩负着转运重要物资的任务。枪林弹雨中,为了保护这些重要物资,父亲的右肩被子弹打穿,身负重伤。物资保住了,他活了下来,但许多亲密的战友,却永远倒在了那片土地上。“炮火无情啊……眼睁睁看着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倒下,却救不了……他们的身体,成了掩护大部队转移的最后一道墙……”父亲眼中噙着泪水,声音变得低沉。
新中国成立前,按照上级安排,父亲转业到地方军工企业304厂工作。他又带着部队里淬炼出的忠诚、坚韧和奉献精神走到新的岗位。
父亲早年深入敌后做群众思想工作的经历,让他深知信念和原则的重要。因此,有了我们之后,“思想工作”成了家常便饭。他常常告诫我们:“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要珍惜这无数先烈用生命换来的幸福生活,绝不能搞特殊化!”他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我们姐妹找工作,父亲从未利用自己的资历和关系为我们“打招呼”,他只会反复强调:“路要自己走,工作要靠自己的本事考取!要上进,要争气,不能给家里丢脸!”父亲以身作则,让我们心服口服。在单位,他工作业绩突出,领导看在眼里,决定给他涨一级工资以示奖励。父亲得知后,竟断然拒绝了。他的理由朴实而坚定:“我做的都是分内事,这钱应该发给那些表现好、家里确实困难的同志。”
在我的家中,珍藏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拍摄于1984年,厂里组织的一次干部疗养活动。在当地,看到有马匹可供骑行,这位曾经驰骋疆场的老兵,仿佛瞬间被唤醒了骨子里的豪情。当时父亲已年过花甲,他不顾自己刚做完白内障手术,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竟然还策马“跑”了好几圈!照片定格的那一刻,父亲手握缰绳,腰背挺直,那眉宇间的英气与嘴角的笑意,与当年那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年轻身影重合了。这张照片,诉说着父亲骨子里那份永不磨灭的战士本色。
父亲从未停止过他的“宣讲”。在厂里工作时,他就经常受邀给党员干部、青年员工讲述革命历史,进行传统教育。退休后,他依然闲不住,满腔热情地加入了长治市组织的宣讲团。他把传播红色精神、传承革命薪火当作新的使命。在我们心中,父亲一直是“钢铁战士”,然而岁月不饶人,步入古稀之年后,父亲的身体状况开始下滑,心脏频频报警。但父亲只要接到宣讲任务,依然坚持要去。放心不下的我,只好陪着他一起去,时刻留意着他的状况,生怕他讲到动情处情绪激动,引发身体不适。
就是在那次陪伴中,我第一次走进了父亲宣讲的后台。我惊讶地发现,父亲上台前从不准备讲稿。他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情感,早已融入血脉、刻在心底。我站在幕后,看着台上白发苍苍却神采奕奕的父亲,听着他用时而激昂、时而沉痛、时而充满希冀的语调,向台下的听众,尤其是那些年轻的面孔,讲述那段血与火写就的峥嵘岁月。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与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全神贯注地聆听父亲的宣讲。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读懂了父亲,读懂了他一生坚守的信仰和他倾尽所有想要传递下去的精神火种。
父亲的言传身教,是我们姐妹受益终生的宝贵财富。他对我们的爱,如同陈年的美酒,随着时光的流逝,反而在我们心中愈发醇厚、愈发清晰。在我们心中,父亲的身影和他朴素的教诲——“做人要正直,学习要刻苦,工作要尽责”,如同永恒的坐标,始终指引着我们前行的方向。
讲述人:雷建丽 执笔:肖梦
一封珍藏30年的家书
这封家书,在书桌抽屉里躺了整整30年。虽然工作调动、转业安置、多次搬家,这封家书却始终被我视为心爱之物珍藏着。这是我在部队时写给妻子的一封信。
书莲:你好!
来信收到了,你对我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不但没有丝毫责怪,反倒告诉我,要是部队工作忙,就不要来信了。这让我的心情很是激动,你理解和支持我安心部队工作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1976年3月,你嫁给我的第一个夜晚,我就问过你:“听人说,宁嫁农村庄稼郎,不嫁大兵守空房。以后,咱俩不能朝夕相伴,你怕孤独不?”你笑了笑,甜甜地说:“没事,我不怕”……
蜜月还没有过完,部队的一封加急电报就拍给了我:有重要任务,见报速回。我捧着电报,面对你,几次想张口都没有勇气说出立即归队之言。你看了一眼电报,啥话没说,悄悄地为我整理好了行装,还为我装了一军用挎包我喜欢吃的东西,柔声说道:“走吧,可别耽误了部队上的大事”……
咱们的第一个女儿降生了,可由于部队进行军事考核验收,我没能回去照顾你。谁知,女儿7天就夭折了。你写信告诉了我,信纸上洒满了点点泪痕,却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语,让我非常感动,又非常内疚……
那年,为公社粮站盖粮库时,高脚架子突然倒塌,你从架子上摔下来,好几个月啥也不能干,可你没向我透露一丁点儿“消息”。我从回家探亲的战友那里得知后,写信埋怨你,你回信时却说,是怕我担心、分心,影响部队工作……
农村土地承包以后,你上要孝敬3个古稀老人,下要抚养还不懂事的女儿,还得耕种那五六亩责任田,一天到晚总是不得闲,受的那份罪就甭提了。可你每次给我写信,没说过一个“累”字和“难”字,总是告诉我说,别惦记你,别惦记家,好好安心部队工作……
那一年中秋之夜,通信员小李跑过来,交给我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的是红枣和月饼,箱底还有你写给我的一封信:“团圆节就要到了,许多人家都会聚在一起吃饭、赏月。可我们却一个在山西、一个在河北,相隔很远很远,怎能不让我和女儿思念?但是,我懂得,作为军人的媳妇就意味着奉献和牺牲,舍小家,为大家。你是为了保卫国家尽义务,我决不会拉你的后腿”……
1990年春节,你和女儿是在部队过的。刚刚过完年,家里就连续给我拍来两封加急电报:岳父病故,见报速回!你看到电报,哭昏过去。正当我准备陪你回去料理老人后事时,上级首长打来电话,要我担任接兵团政委。我想跟首长说明情况,请个假,你却倔强地说:“你去接兵吧,别操心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如今,我已经在军营度过了24个春秋。去年8月,我又调任了,刚刚团聚没有几年,咱们又得过两地分居的生活了。军人就是这样,聚少离多。虽然分居两地,但咱们的心从来没有分开过……
说真的,每当我捧起那3枚闪亮的军功章、那6本厚厚的刊稿剪贴,以及那30多本获奖证书的时候,我就仿佛捧着你那颗纯洁、滚烫的心,那上面渗透着你多少心血和汗水啊!这真的是“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书莲,久未写信,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啰啰嗦嗦,今天就说这些吧。
信短情长,祝你和女儿身体健康,笑口常开,永远幸福、吉祥!
友明 字
1995年3月22日写于介休
这封家书,承载着我对妻子的思念、对生活的感悟和对人生的思考,也是我军旅生活历程的见证。在珍藏的过程中,已成为我往昔情感的寄托,每到某个特殊的日子或时刻,我和妻子都会拿出来读一读,重温那个特殊时期的坚韧与温情,便唤起我们对那段时光的无限感慨。
王友明
跨越53年的思念
晋南,雨后的绛县小巷,青石板泛着温润的光。93岁的周容光坐在轮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轮椅扶手,目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紧紧盯着巷口的方向。她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胸前的抗美援朝纪念章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1951年的春天,18岁的周容光跟着20岁的班长郭淑英,踏上了朝鲜的土地。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0军181师医院的女医务兵,她们背着药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守护着每一个受伤的战士。战场上,郭淑英总是把最安全的隐蔽处让给周容光,自己却冒着危险去抢救伤员;周容光则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班长,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失去这个依靠。她们一起在防空洞里啃着冻硬的窝头,一起在月光下为伤员包扎伤口,一起在漫天的硝烟中唱响激昂的战歌。那些日子,苦是真的苦,情也是真的浓。
1953年,部队回国后,两个人相继离开部队。郭淑英去了海南岛,投身农垦建设,像一株坚韧的木棉,在陌生的土地上扎根生长;周容光则随着爱人辗转多地,最终在绛县安了家,如同一朵蒲公英,在岁月的风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一封书信可能要辗转数月才能到达对方手中。渐渐地,两个人失去了联系,可心里的那份牵挂从未减少半分。每当夜深人静,周容光总会拿出那张泛黄的合影,轻轻抚摸着照片中郭淑英的脸,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互相扶持、生死与共的岁月。
2006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周容光的二儿媳翟彩琴搬到了曲沃县,租住的房子正好在郭淑英家对门。彼时,郭淑英已退休定居曲沃。那天,翟彩琴帮郭淑英倒完垃圾,受邀走进了她家的客厅。一瞬间,她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张照片牢牢吸引——那是一张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合影,画面中的两个年轻女子,穿着军装,眼神坚定,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这和我家的照片一模一样!”翟彩琴惊呼出声,“我婆婆说,这是她和班长在战场上的合影。”郭淑英愣了一下,眼中突然泛起了泪光,她颤抖着握住翟彩琴的手,声音哽咽:“孩子,你说的婆婆,是不是叫周容光?”
那个夜晚,两位古稀之年的老人都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当郭淑英蹒跚着出现在巷口时,周容光撑着轮椅扶手,颤抖着站了起来。“班长!”“容光!”两声呼唤,跨越了53年的时光,在小巷中久久回荡。她们紧紧相拥,仿佛要把这半个多世纪的思念都凝聚在这个温暖的拥抱中。
如今,两位老人常常坐在一起,回忆当年的战友。她们最遗憾的,是至今还有很多战友没有找到。不知那些在战场上一起流过血、流过泪的兄弟姐妹们,是否还在人世?是否也在某个角落,牵挂着她们?周容光的二儿子王江宁看着母亲和郭阿姨眼中的期待,暗暗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帮助她们寻找更多战友。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两位老人的心愿,更是对抗美援朝那段历史的铭记,是对无数英雄先烈的致敬。
张志善
父亲的炮位,我的钢枪
我和父亲都当过兵。父亲1970年入伍,在山西忻州当了5年炮兵;我1995年穿上军装,在苏州军营接过钢枪。相隔20余载的军旅岁月,却在我们心底沉淀出同样醇厚的眷恋。
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总爱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旧军装。长大后我才明白,那身军装是父亲对晋北军营的牵挂,是对战友的惦念,亦是对那段青春岁月的安放。
父亲讲起军营故事,眼里总闪着光。他说刚退伍那几年,和战友们的书信能装满半个抽屉,后来各自为生计奔波,渐渐断了音讯。可当别人提起某个城市时,他会下意识挺直腰板:“我那儿有战友。”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使得战友在他心里重过手足。他一遍遍讲拉练时炮车陷进泥坑,全连人喊着号子推车到天明;讲暴雨中守着炮管,生怕受潮影响精度……我听着听着,心里长出了对军营的无限向往。
后来,我也循着父亲的足迹走进向往已久的军营。绿皮火车载着我驶向苏南,月台上父亲站得笔直,像当年在炮位上待命的模样。军营里,父亲的信特别准时,字里行间全是“服从命令”“团结战友”的叮嘱。有次我在信里流露想家的念头,他回信把我狠狠训了一通,说我是“恋巢的家雀,缺了鸿鹄志”,末尾还添了句“江南多雨,记得衣服晾干收”,墨迹洇了好几处,想必是写了又改的。
2002年5月,父亲来部队看我。清晨的出站口,他穿着旧军装,背着大包小包。望着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的父亲,我两眼一热,不知说什么是好。
中午陪父亲在营区里走了一圈。当看到训练场上一门门新型火炮,他像个孩子似的围着转了好几圈,可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那是老炮兵刻进骨子里的纪律意识。第二天,原本说要住3天的父亲突然要走,“田里的活儿等着呢”。我在他转身时,瞥见他偷偷抹了把眼角。父亲哪里是惦记农活,分明是怕给我添麻烦。
这么多年,父亲对军营的眷恋、对我的牵挂从未减少。每次提到部队,他总是滔滔不绝,眼神里满是自豪。而我也在军营里逐渐成长,从懵懂的新兵走上了领导岗位。
虽然我与父亲身处不同的时代,但我们对军旅的热爱和对战友的情谊从未改变。去年,我陪父亲回忻州找老部队。营房早已改建,只有操场边那排白杨树还在。父亲摸着树干上模糊的刻痕,突然说:“这是乔二宝刻的。”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旧军装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年轻的父亲正背着侦察器材,在黄土高坡上健步如飞。
如今我已转业到地方工作。每逢“八一”,父亲准会把旧军装摊在阳光下晾晒,手指抚过袖口上的炮油印记;而我则会翻出军功章,在阳台上站成标准的军姿。两身军装,一件染着晋北的风沙、一件浸着水乡的晨露,都在岁月里酿成了无尽的念想。父子间的军旅情,从不是简单的重复。是父亲把炮位上的坚守传给我,是我把新时代的军营故事讲给他听;是严厉背后藏着的深沉父爱,是军装里裹着的家国大义。那是两代军人对“八一”军旗最庄严的承诺,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永不褪色的忠诚。
马晓炜
摄影: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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