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真热，但也只能热着，不敢开空调，空调开了，凉快倒是凉快了，但是空调的风直往骨头里钻。躺在床上，就像是躺在热炕上，几分钟不到，汗就出来了。忽然想，要是去游泳该多好，可惜现在的身体这儿疼那儿痒的，连下水的勇气也没有了，想着想着，就想到往昔发生在夏天的一些趣事。
　　过去那个年月，太行山上老是缺水，想凫水、想游泳得等，得等到夏深时的一场暴雨。
　　天已阴了一上午，云已厚得不透气，天色暗得要开灯了，正在大门洞里吃中饭，忽然有雨滴砸下来，雨滴很大也很急，急得都等不到再进厨房盛出一碗饭来，就“哗哗哗”地下下来，鞭杆粗的雨像不断头的绳子一样一条一条地从屋坡上冲下来，感觉雨不是在下，而是天河决堤了，囫囵个儿地往下倒。很快，院里的出水道不够大了，满院的水眼瞧着往上涨，似要冲上台阶另谋新路。
　　父亲一放碗，戴起草帽，拿起镢头，就冲进雨里，扒水道，扒开被枝枝叶叶石头杂草拥堵住的水道。
　　澄泥池早就漫了，离老远就能听见枯干了的旱井里“嗵嗵”响作一片。约莫过了个把小时，天上的云开始扯开，东边亮了起来，雨有些小了，再过一会儿，雨收了。屋坡不流了，只有南屋晒棚上的水还在不停地流。桶里的水清凌凌的，院里的水也清凌凌的。放下碗，跑到井边儿一看，井满了，土色的，但不太浊，上面还漂着些草叶子。父亲的衣服湿透了，水珠子顺着衣襟往下滴，他一边大声呵斥着我离开井边，一边用力挪动着井盖盖住井口。
　　“流河啦”“流河啦”，不知是谁家孩子的一声吆喝，伙伴们不约而同地冲出家门，冲下河坡，向前河跑去。到了前河，站在河边一看，只见往昔干涸的河床里早已铺满了浑浊的河水，河水翻着滚儿，浊浪一浪一浪地向前赶。这时，已经有人拿着长钩勾牢上面漂下来的木头，我则拿起脚边的石头用力向河水砸去，石头在浪头上溅起一个小水坑，然后就不见了，我又捡起一个木棍，用力扔进河里，浪头一把接住木棍，连水花都没有溅起就卷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又跑到了河边，昨日盛大的洪水已变成了一条瘦瘦的细流，正贴着河床，咕噜咕噜地向前淌着。河水东拐西弯，将河滩里的石头刷洗得干干净净，女人们则在河水稍深点的地方洗着衣服，洗好的衣服平铺着，晾在了河滩的大石头上。远处的水坑里，早有几个男孩儿脱光了衣服在水里嬉戏，而我们几个女孩子只能脱了鞋，卷起裤管儿在河里踩过来踩过去，踩够了就掏出小手帕在河里洗，当站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裤子早已湿透了。
　　一场大雨过后，缸满了，井满了，连村里的土池也满了，你看吧，这池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泡着人。下午上课时，老师叫男生们排成一溜站在讲台上，问，谁中午没有睡觉，去凫水啦，男生们低下头，东瞧瞧西瞥瞥，谁也不说话，老师也不说话，但是让他们卷起裤管，然后用手在他们的腿上挠了挠，那些下过池凫过水的立马就露馅儿了。我也卷起裤管在自己的腿上挠啊挠，都挠红了也挠不出白道道。我们本家的老大更绝，他发现小孩子们下水了，也不吼叫他们，而是悄悄地把他们脱在岸边的衣服鞋子抱走了，等小孩子们出了水上了岸，才发现没法回家了。天快黑了这几个小子才前后捂了片桐树叶子往家走，能走小路自然是要走小路，实在是没有小路可走了，还得走街上。街的两边各有一溜石头，街坊邻居们端着碗正坐在石头上边聊天边吃晚饭，一看见捂着树叶子走来的小孩儿就笑起来，“哟，蛋儿，真凉快吧”“手里捂的啥呀，拿出来瞧瞧呗”“等着回家吃打吧”……街上的人笑成一片。
　　我也是想下河凫水的，可惜那个时候没有可下的地方，也没有可穿的泳衣，一直等，一直等，等过了20年后，才有机会下了水。那天，我们赶到石会村的露天游泳池时，游泳池里早已煮开了“饺子”。
　　泳池里人挨着人，大部分的女人和孩子都套着游泳圈在浅水区泡着，而男人们则在东面的深水区游泳，还有的坐在岸边用脚撩着水。在露天游泳时闹过很多笑话，有跳水磕了额头的，也有屏气凝神向前一窜被水退了泳裤的，而我的一个朋友突然觉得套着泳圈划来划去没有意思，就想在池里漂浮着的气垫上躺一躺，她像上岸一样，双手按在气垫上用力一撑，但遗憾的是她没有跳上气垫，而是整个人扑进了水里，她吓得手脚不住地在水里扑腾，连声地喊着“救命，救命”，我在池的那面干着急游不过去，好在有人一把把她从水里拽了上来，等她起来站稳了才发现池水才刚刚淹到她的大腿处。
　　时间真快，现在想游泳很方便，也很便捷，但说起游泳，这些发生在夏天，发生在露天泳池的趣事就成了喝啤酒、吃烧烤时的佐料了。
　　不管多热，夏天还是很开心的。
　　开心、快乐就是件简单的事，是泳池里冷热交融的畅快，是路灯下一把“摔牌”逆袭“三个司令”的尖叫，是五公里长跑后挥汗如雨的满足，是雨后水坑里小孩子“啪、啪、啪”溅起的水花，是晨雾里山岳隐形的想象，是暮色中一章好文滋养过的充盈，简单，简洁，简朴，快乐，就在这个生命恣意、蓬勃生长的夏天。

□杨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