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将来只要一天挣二十块，就足够我活啦。”小子懒洋洋地摸着肚皮，打出一串响亮的饱嗝。
　　我睨了他一眼：“除了吃，别的开销都不用考虑？”他颇不以为然：“我又不讲究穿戴，公交车都是免费，光吃还不够？”那德性简直要把他爹气得跳起来。“你是准备啃老喽？买房成家养儿育女，都不用考虑是吧！”他这才反应过来：“你看你，生什么气呀。这人老是这样，说个闲话也能翻脸。”我冷笑道：“二十块那么好赚？”这家伙诚心要气我：“满大街蓝马甲黄马甲，随便跑跑就有了。”我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外卖骑手。想到这些伙计们的辛苦劲儿，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时便不想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天气阴沉而闷热，父子俩不再拌嘴，开始了日常的冷战。临近中午，臭小子踱进书房又开了口。“午饭吃啥？”“爱吃啥吃啥。”我依然没心思搭理他。“咋没完了呢，不吃难道饿着？”这家伙，就跟我欠他饭似的。“看看自己那肚子，少一两顿也平不了！”“那我妈呢，一会儿回来也饿着？”好好好，还学会拉一派打一派了！我冷声道：“要吃自己做，冰箱里有的是材料。”他装模作样跑进厨房，拉开冰箱扯着嗓子喊：“来个葡萄炒肉片、红油哈密瓜，主食就酸奶泡面，怎么样？”见我不理他，哼了一声抄起手机：“肉末酸豆角盖饭八块五，烤鸭腿拌饭九块还送一份汤。哎，你吃啥，我请客。”我怒极反笑：“花我的钱请我？”“没关系，你小心眼儿，我可不跟老头子一般见识。”真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我狠狠一甩门把他晾在了外面。
　　屋里愈发热了，然而随着云头一紧，凉风带着明显的雨气突然扑来。风将窗户猛然拍住，把生着闷气的我吓了一跳。还没等人完全反应过来，密集的水幕就席卷而下。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想去检查其它窗户有没有关好。一 开门就看见混账儿子戳在客厅当间儿，把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赶紧关窗户去呀，雨都飘进来啦！”我进进出出好几趟，转头发现儿子还在愣神，登时又来了火气。“啥忙也不帮，戳什么蜡呢！”他这才木木地开了口：“刚才点的外卖，这天气人家还给送吗？”我简直哭笑不得：“不看看多大的雨，骑个电动车都得漂起来，能送吗？”言罢又想到了老婆。她开着车千万别着急忙慌，这可不是着急的时候呀。
　　正要给妻子打电话，她淋得落汤鸡似的回来了。一进门就高声抱怨：“好家伙，一下就浇了个满坑满谷。”我赶紧去接她手里的东西：“不要紧吧？”她嗔道：“路过菜市场想买点面条，你看看，就到铺子门口上车这几步路，全湿透了！”“赶紧换上干衣服，小心感冒！”我心疼地支应着。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道：“幸亏开着车，不然真是躲都没地方躲。”我说：“刚才正担心呢，又盼你快点回来，又怕你路上开太快不安全。”“我也不敢快呀，眼见电动车翻了好几辆。”
　　儿子的手机铃声大作，他扫了一眼挂掉了，然而对方立马就重新打了过来。他不耐烦地接起。“喂？啥？哦哦哦，行吧行吧。”我问：“谁呀？”儿子不满地道：“送外卖的。说是要等会儿才能送来。这不耽误事嘛！”我指指窗外：“这天气人家怎么送？”妻子见我们又要吵，赶紧打圆场：“行了，那就多等会儿呗。”儿子兀自在嘟囔：“还不知道等多久呢，必须差评！”妻子也生气了：“迟一会儿能咋，好好地给人家差评干吗？”儿子说：“这是消费者的权利好吧！”我就看不上这个自以为是的劲儿：“什么叫权利？几块钱一份的饭刨去平台抽成，做饭的送饭的才能赚几毛啊？花个十块八块的，人家就欠着你啦？”
　　争执过后又是冷场，三个人都不作声，假模假式忙起了各自的事情。雨还是那么大，丝毫看不到要停的样子。
　　忽地门铃响起，儿子第一个冲了过去。门一开，外卖老哥浑身泥水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啊，刚来的路上滑倒了，帮您重点了一份。”我看到他戴了两只很薄的一次性手套，两只手掌上翻着很深的口子，鲜血还在往外涌。“愣啥？拿碘伏和白药去！”儿子悔悟地应了一声，跑着去里屋找药。而那年纪与我相仿的老哥已经躲进了电梯，使劲又向我笑了笑。脸上几行水流漫过，不知道是雨是泪。
　　“外卖大叔走了？”儿子小声问。
　　我伫立在房门口：“差评，好意思吗？”
　　他摇摇头，默然地接过了那份热腾腾的饭菜。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