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熬煮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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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时的北方乡下,没有如今四季常青的蔬菜大棚,西红柿是十足的“夏日限定”款。老家院子东南角那方不足丈许的菜畦,被母亲拾掇得井井有条。
  入伏那天,第一颗西红柿红了。不是全红,蒂部还带着点橙黄。母亲摘下来先塞给我,果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沙瓤,咬下去的瞬间,酸甜的汁水顺着下巴流,我慌忙用手去抹,她在一旁笑:“慢点儿,后头多着呢。”果然,没过几天,架子上就挂满了“红玛瑙”,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做西红柿酱是盛夏的大事。前一天母亲就把攒了半筐的西红柿倒在院里的石板上晒,傍晚收回来时,每个都晒得温乎乎的。铁锅早用碱水刷得锃亮,玻璃瓶在大锅里蒸得冒热气,她捞出来倒扣在干净的箅子上,水珠顺着瓶壁往下淌,像在流汗。
  切西红柿时最有讲究,母亲说要顺着纹路切,这样熬出来的酱才细腻。她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搪瓷盆,左手捏着西红柿,右手拿刀,十字花刀划得又快又匀,去皮的果肉滑进盆里,溅起细碎的汁水,染得指尖都红了。等果肉倒进铁锅,她撒上白糖,那糖是托人从供销社捎的,装在粗麻布袋里,倒出来时沙沙响。
  小火慢慢熬着,厨房里很快飘起酸甜的香。母亲守在灶台前,手里的木勺始终不闲着,沿着锅底一圈圈搅动,防止糊锅。火舌舔着锅底,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熬到浓稠时,她会掀起锅盖,酱色发红,木勺拉起来能挂成一条线。这时她总舀一勺,呼呼吹凉了送到我嘴边,有时烫得我直跺脚,却舍不得吐,那味道酸里裹着甜,带着阳光的暖。
  装瓶时最要力气和准头。母亲踮着脚,把冒着热气的酱倒进玻璃瓶,手腕稳得很,酱汁刚好漫到瓶口下一寸。她早把在蒸笼里蒸得发软的牛皮纸,蒙在瓶口上,再用麻绳十字交叉缠紧,最后在绳结处别上根红布条,说是“讨个红火”。那些瓶子码在橱柜最高层,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去,酱色沉沉的,像装了一整个夏天的晚霞。
  在物质匮乏的年月,西红柿酱是金贵的东西。冬天菜窖里只剩白菜萝卜,打开 一瓶西红柿酱,炒鸡蛋时油花裹着酱汁炸开,香气能飘到巷口。二婶总来讨方子,母亲从不藏私,连绑瓶口的绳结怎么缠都教,可二婶总说:“咋做都没你家的味儿。”她不知道,母亲熬酱时,往锅里多撒的那半勺糖,是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
  我总以为母亲不爱吃酱。直到有次逃学回家,撞见她站在灶台前,手里捏着刚洗过的锅铲,正用舌尖舔着铲底的酱渣。见我进来,她慌忙把锅铲扔进泔水桶,脸上的红晕比酱还深:“看咸淡够不够。”后来才懂,那些年家里的糖罐总锁着,油罐倒过来才能滴出几滴油,她把所有的甜,都匀给了我们。
  我后来在外工作,每次远行,母亲都会在行李箱里塞上几瓶西红柿酱,并说:“吃这个,比吃保健品强。”就着白馒头抹上两勺,立刻有了家的温度。同事尝过,都说吃出了妈妈的味道。
  前些天和母亲视频,她举着手机走到院子里,镜头里的西红柿藤又爬满了架,“今年雨水好,结得稠,”她指着最大的那颗,“等你回来,咱还做酱。”屏幕里的她比去年又瘦了些,背也驼了,可说起做酱时,眼里的光和当年一样亮。
  我突然很想念那个蹲在灶台边的夏天,想念木勺搅动酱汁的声音,想念她喂我尝酱时,指尖蹭过我脸颊的温度。那时的夏天很长,长到足够把一整个季节的阳光,和母亲藏在酱里的爱,慢慢熬进岁月的褶皱里,酿成一生都忘不掉的甜。

□刘建峰

(责编:李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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