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母亲聚在一处，话头如同无法停下的车轮，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孩子们的学业：谁家孩子数理化每次考试都接近满分，谁家孩子作文是强项，谁家孩子考入重点学校的重点班，生活和学习从来不需要父母操心，谁家孩子个头长到一米八……我表情平和，跟着众人感叹，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如此优秀！内心早已翻腾如巨浪，儿子的身高在班上倒数；儿子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普通学校普通班级就读；儿子的成绩一直不温不火，时有偏科；儿子升入高中，每到周末仍会玩游戏……
　　在孩子的成长上，世俗的标尺无时无刻不在催逼着我：读幼儿园时，我要求儿子在学校不哭不闹，上课小手背好，吃饭不挑食，中午安静地睡午觉；读小学时，我希望他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能从各种兴趣班中发现一种天赋；我期盼他进入初高中后成绩飙升，一路重点学校重点班级，最后进入重点大学……
　　然而，我的期望屡屡落空。每到孩子升学的重要时间节点，我更是焦灼不安，紧盯着他的学习，像念紧箍咒一样叮嘱他高效完成作业，坚持预习和复习，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玩手机，絮絮叨叨地要求他锻炼身体，吃饭时盯着他的筷子，要他每盘菜都夹一点。孩子的成长却不断脱离我预设的轨道，在我催逼和失望的话语中，儿子的眼神渐渐失了光彩——那光彩本是孩子天性里最宝贵的东西，却在日复一日标尺的逼压下，如同朝露在烈日下悄然隐去了踪迹。
　　上班时经过一座桥，秋冬时别的树木一片繁茂，桥边的几棵树却只剩下瘦削的枯枝在灰暗的苍穹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我暗自惋惜，一定是地瘠土薄，这几棵树大约未能挺过夏日的漫长干旱。
　　春天到了，别的树枝上早已萌发出稀 稀疏疏的新绿，那几棵树却印证着我的推测，仍是一片枯枝。每天路过那座桥时，我同情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它们，人分三六九等，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早早猝死在奔向罗马的路上。大自然中也是如此啊。
　　暮春时，我无意中发现曾经的枯枝上好像匍匐着点什么，仔细观察，原来是几点嫩绿正探头探脑，悄然绽放出生命的色彩。接下来的每一天，它们饱吸着阳光雨露，焕发出勃勃生机的活力，叶子繁密如盖，那几棵我以为早已枯死的栾树一派绿意盎然。
　　自此，我若有所悟：孩子何尝不是如此？每个生命，都有其内在的时钟，无需被量化，更不必在比较中求得位置。
　　有的如春日桃李，争相绽放；有的却似栾树，需要更加漫长的时间积蓄力量，按照自己的节拍，一寸寸向上伸展，无声无息之间，最终为这世界布下一片浓荫。人和树的节奏是一样的，并非由外部标尺丈量，而是有其深藏于自身生命脉络的节律。父母之爱，应该是尊重孩子的节奏，等待生命舒展出最本真的蓬勃。
　　我渐渐松开手中的标尺，尽量少去催促与干预儿子。得到充分信任和尊重的儿子脸上焕发出专注而自信的光芒，将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如同植物吸吮着阳光雨露般自然舒展。

□张绍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