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聂尔的散文集《最后一班地铁》，我坐在书桌前好长时间一动不动。我知道，这本书中的许多文章，仍在重重地敲击着我的灵魂。
　　此书共收录了作者47篇散文作品，大多写于1999年至2007年，属于花城出版社“满天星文丛”丛书之一。
　　从《道路》一文中可读出作者聂尔的人生历程，他用散文的笔调来描述自己的生平，写出了他屡遭挫折却又为梦想一直在努力奋斗的人生。正如他所写：“永恒的疾病引领我。”“我的疾病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基础，我的所有的一切，我的恐惧、我的奋斗、我对生活的认识和我的生活方式，都是从我的疾病中生长出来的。”从书中了解到作者是家中幼子，他出生9个月起便患病，从此疾病伴随了他的一生。他从小随父母到长治，在长治战斗路小学上学，后又因父亲工作调动回到老家晋城。1976年，15岁的作者在父亲带领下去河北做足疾手术，手术康复后不再上学。16岁听从父母安排到矿上的医院上班。恢复高考后，作者1980年参加高考，考取了全县第一、全省前十，但是因身体原因未进入他理想的学府，后来被破格招进晋东南师专。师专毕业后又相继更换了三个单位，直至1985年他的一篇文章获全国性电影评论一等奖后，才调入晋城市文联，直至退休。
　　书中，聂尔还多次写到他的父亲，如《父亲之死》《父亲已死》等，可知父亲对他的影响至深。他的父亲是名铜匠之子，十多岁起成了小商贩，后跟随八路军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某地农会主席。在聂尔眼里“我父亲整天都黑封着的可怕的脸这时候就像铁树开了花。”他在书中还写：“父亲不是他者，他是内在于我们自身的法律、道德、习俗和规矩。”“在经历父亲之死这样的事情时，我的确意识到了什么……我意识到多年的反抗终于成为徒劳，我为‘我已反抗过’这样一种完成时绝望；我同时意识到时间重新开始了，一种没有了父亲的时间。”从聂尔对父亲的描述中，我看到一个深受父亲呵护，却又想挣脱父亲掌控的孩童，看到一个充满反抗精神又很倔强的中年男人。他在反抗强大的父权，又在威力无比的父权下生存、生活，这是多么的矛盾和纠结，这样的纠结又会更多地反映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令人困惑的是，成年后的我们又不自觉地活成了父母当年的模样，也许这就是弗洛伊德提出“潜意识”的原因所在吧。
　　聂尔也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如《童年的冬天》，一个活泼可爱、心思细腻又无忧无虑的小聂尔跃然纸上：“我父母都是干部，全家吃的是供应粮，我们家不存在收秋不收秋的问题。这一点一直使我颇感自豪。”一个孩童对于父母身份的自豪，是如此真实。他还写道：“我那时候就为我的奶奶和姑姑们抱不平，我会想，如果今年轮到姨姨们来，哪怕她们再迟一下，妈妈的说法肯定是两样的，她会说，你姨姨家里有事情，耽搁住了，明天准保就到了。”读这些的时候，我读出了一个小孩子对成人世界微妙关系细致入微的体察。“他们在雪中奔跑，他们的欢乐都能迅速地感染我。我体内千万条早已麻痹的神经在雪中孩子们的刺激下，每一条都充满了强烈的复活的欲望，我兴奋极了。”那个穿着厚棉衣厚棉裤变得臃肿而笨拙的快乐的小男孩，又何尝不是小时候的我们？
　　面对缤纷复杂的人世，聂尔有着难得的人间清醒，他有他的看不惯，像所有的“愤青”一样，他也有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他的多篇人物散文，如《人是泥捏的》：“她既是流言蜚语的散布者，又是不动声色的侦探，她差不多还是一名心理学家。她伸长了细瘦的腿坐在屋子中央的小板凳上，她会用长烟袋突然指出我们中间的一个。”《与宋海智博士对话》：“对于海智这一批人，生养他们的土地和人民对他们并不充分了解，而他们自己也可能会在思想和感情上变得逐渐淡漠起来，这样的一种母子分离，已成为发展中国家的人口流动趋势，其中所涵的思想与情感内容，远非单纯的苦痛与欢乐。”还有《李荣昌》《老G纪事》《小b回家》等多篇人物散文。这些人物在他的笔下显得真实又立体，他对社会、对生活、对人性的解读尽在其中，在历经现实磨砺后，还保留着他的家国情怀，还保留着他一贯的对生命、对人性的清醒解读。
　　我与书中的聂尔交流了两天，我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我在他的娓娓道来中逐渐变成了他：我穿着厚厚的棉袄和小伙伴们在冰上玩耍；我在屋檐下听大人们说闲话；如果没有父亲撕书，我对书的爱好可能不会持续得这么长久。做完足疾手术的一个月以后，我拄着拐杖拖着石膏腿走出家门……我不知不觉变成了书中的聂尔，我对这个纷扰的世界热情似火一片赤诚，又对这个喧闹的人世格外清醒。而聂尔的这本散文集正如他本人一样思想独特、个性鲜明，他不屈不挠不停奋斗的传奇人生、他独特的夹杂着外国文学韵味的文字，都像夜幕中那满天的繁星，颇有点特异之处。
　　两天后，我与书中的聂尔道别，披着满天繁星，在人流如织的城市，去乘坐开往理想未来的地铁……

史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