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的某一天，都城长安一片哗然——朝廷震惊，民众震撼。其实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宰相元载因贪腐被抄家，官兵们从他的府邸中抬出的不是成堆的金银珠宝，而是如山的胡椒——足足八百石（约64吨）。
　　唐代宗李豫震怒之余，将这一数字写入史书，成为元载奢靡贪婪的铁证。
　　这难免让人产生疑问，胡椒为何能成为“天价赃物”？
　　要知道，在唐代，胡椒与黄金等价，是财富与身份的象征。按唐代物价，一石胡椒的价值远超普通家庭年收入。元载囤积的胡椒可是上千户家庭的年收入啊！
　　胡椒的昂贵，源于其“异域血统”。胡椒原产于印度和东南亚（如苏门答腊、爪哇等地），中国本土无法种植，完全依赖进口。
　　虽然胡椒早在汉代就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但直到唐代依然是妥妥的“进口货”。商队需穿越雪山沙漠，路途遥远且需穿越中亚、西域，但凡遇到点意外，便血本无归。再加上阿拉伯商人垄断贸易，层层加价，胡椒价比黄金，甚至用于官员俸禄或赏赐，就一点也不足为奇了。
　　虽然宋代海上贸易兴起，胡椒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从东南亚和印度输入，供应量增加，但海盗、风暴和数月甚至数年的高成本运输，导致胡椒仍是“官方专卖”的奢侈品，价格高得惊人。
　　宋朝将香料（包括胡椒）纳入“禁榷”制度，由政府垄断贸易，利润丰厚。据南宋《宝庆四明志》记载，胡椒进口税占市舶司收入的很大比例。
　　《东京梦华录》中也有关于胡椒的记载，说它在市场上的价格非常昂贵，普通百姓难以承受。
　　宋徽宗在位时，蔡京初拜相，有六七个富商拿着官府发行的钱票，来找蔡京，向他讨债，说：“这是前任相公罢边时所用，总计有三百七十万缗。”蔡京将此事上奏，徽宗直皱眉头——国库空虚，没有钱还债。
　　但蔡京说，有办法偿还此债。随后，蔡京实行“打套折钞”之法，命官员将诸司库务中的胡椒拿出来换钱。短短几个月，不仅还完了债，顺带还解决了军费问题，足见胡椒的硬通货属性。
　　由于胡椒的昂贵，所以它不仅仅是调味品，更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拥有大量胡椒的人往往被视为富有和有权势。唐代诗人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曾提到“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虽然诗中未直接提及胡椒，但反映了当时商人对奢侈品的追逐。
　　不难想象，在唐宋贵族的餐桌上，胡椒必然是彰显地位的“龙虾鲍鱼”。比如唐代贵族宴饮必用“胡椒醋羊头”，北宋宫廷御膳更以“胡椒酒”为典礼必备。
　　本来就物以稀为贵，再加上胡椒的药用价值，在贵上加贵的情况下，更添神秘色彩。葛洪《肘后备急方》记载胡椒可治霍乱，唐代医书称其能“温中祛痰”。因此权贵们将胡椒与钟乳石、丹药同藏，既为养生，更为炫富。
　　可以想象，元载府中五百两钟乳石与八百石胡椒并列，不就是今日某富豪豪宅中名酒与古董交相辉映吗？
　　有人为胡椒喜，但也有人为胡椒忧。南宋的思想家、文学家陈亮，就曾因为一粒胡椒惹上了人命官司。
　　某年冬天，身为太学生的陈亮回家探亲，正好赶上同乡张侍郎请客，于是陈亮也被邀请入席。
　　在张府别院里，主座上的张侍郎特意把最靠近炭盆的位置留给陈亮。当最后的热汤端来时，陈亮发现自己的碗沿撒着一撮土色粉末。
　　“这是爪哇国的紫胡椒。”张侍郎笑着按住陈亮欲伸进碗里的手，悄悄说道：“这可是好东西，老贵了！祛寒解毒最是灵验，我今天特意为你这个高才生准备的。”
　　酒过三巡，临安首富之子王衙内掐着喉咙栽倒在地，紧接着，酒桌上的人全都开始呕吐不止。唯独陈亮一点事儿也没有。
　　“定是这穷酸下毒！”王衙内的家仆突然指着陈亮碗里的胡椒残渣，“紫胡椒能解百毒，他提前服了解药！”说罢就要扯陈亮。
　　场面顿时失控，谁知混乱中，一位客人当场身亡。结果陈亮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大理寺。
　　好在关键时刻，陈亮的好哥们——辛弃疾，通过各方努力，查出了投毒真相，还了陈亮的清白，最终无罪释放。
　　张侍郎本是出于对陈亮的看重才给他加了名贵的胡椒，没想到却导致陈亮坐牢。真可谓“喜也胡椒，忧也胡椒”。
　　从明代开始，胡椒的命运发生了转折。郑和下西洋的船队真正打通了胡椒贸易命脉，仅永乐年间运回的胡椒就达两百多万斤，最终让“香料之王”跌落神坛。随着海南、云南引种成功，胡椒的价格直线下跌，进一步从官宦阶层下移到平民阶层，最终成为百姓餐桌上的常客。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大幸事。
　　一粒小胡椒，承载了太多历史。当我们在羊排、羊肉汤中尽情撒入胡椒粉时，应该庆幸这份惬意的幸福——倘若生在唐宋，保不准还吃不起胡椒咧！

□马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