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太阳沉向山后，最后一抹橘红从溪面抽离。溪水忽然静默，不再如白昼时那般雀跃，流得轻了，慢了，像怕惊动渐浓的暮色。
　　疏落的星子先亮起来，三两颗，后来渐渐密了，若无意洒落的珠玉，滚落在靛青的天幕上。它们的光那样淡，却正好被溪水接住。不宽的溪面此刻宛如摊开的绢帛，星影落上去，被水纹揉皱，又展平。
　　想起儿时，常在这样的夏夜来溪边。大人们摇着蒲扇在远处闲话，我们赤足踩水，故意搅乱一溪星斗。那时总以为，溪水会永远清浅，星光会永远这般明亮。
　　我蹲下身，将手没入水中。凉意，从指尖漫上来，星影便从指缝溜走，又悄然聚拢。想要捧住一颗，它们却仿佛怯懦的鱼苗，一碰就散。水底的卵石圆润，白日里晒暖的，此刻已沁着凉意，石面上映着星芒，恰似自内里透出的微光。
　　两三粒流萤浮游而至，绿莹莹的光点在草丛间明灭，又低掠过水面。它们与星影交叠，一时竟分不清，哪些是坠落的星子，哪些是迷途的萤火。一只流萤飞得低了，翅尖扫过水面，光晕暗了暗，又颤巍巍亮起，慢慢飞远。
　　溪水带着星子往下游去。有的光被水波揉碎，有的沉入石隙，还有的跟着漩涡打转。岸边的打碗花垂向溪面，花瓣触水时，幽香便融了进去。那些星影，隐约也染了淡淡花香。
　　这溪水流了千年，收藏过多少星光？那些破碎在水面的光芒，是否也映照过古人的眼睛？想来李白醉后看见的满船清梦，苏轼把酒问天的琼楼玉宇，大约都曾在这般水纹里荡漾。所谓永恒，不过是溪水记得所有经过的星子，却从不为此停留。
　　远处传来几声蛙鸣，又归于寂静。夜渐深，草叶凝了露。溪水仍不疾不徐地流，将星子一颗颗送远。天亮时，这些光会隐去，而溪水继续带着新的星芒，流向我知道却看不见的远方。

□瞿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