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山，是绿的。不是那种鲜嫩的绿，也不是老成的墨绿，而是一种饱满的、几乎要滴下来的绿。若是能挤一挤，大约能挤出几滴青翠的汁水来。
　　前些日子，与朋友相约去城外的山里走走。说是“相约”，其实不过是微信上三言两语的约定。现代人的约会，总是这般随意，少了古人“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的郑重。但山还是那座山，千百年来不曾变过。
　　清晨出门时，天还阴着。车驶出城区，窗外的楼房渐渐矮了下去，树木却愈发高大起来。我想起王维的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虽不是秋天，但雨后的山，想必也是这般清爽。
　　到了山脚，朋友已在那里等候。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背个小包，想必和我一样里面装着水和干粮。我们俩相视一笑，便沿着石阶往山上走。
　　石阶有些湿滑，石缝里钻出些不知名的小草，嫩生生的。朋友走得快，不时停下来等我。他说：“不急，慢慢走。”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着祖父上山的情景。祖父也总是这样说：“不急，慢慢走。”山里的时间，似乎总是比城里慢上半拍。
　　半山腰有座小亭子，我们坐下来歇脚。亭子很旧了，柱子上的红漆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亭子旁边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得两人合抱不过来。再往上走，石阶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土路。路两旁的灌木丛里，偶尔能看见几朵野花，蓝的、黄的、白的，都不大，却开得精神。
　　朋友认识许多花草的名字，指给我看这是蒲公英，那是野菊花。我问他怎么认得这么多，他说小时候在乡下长大，这些花草都是玩伴。
　　快到山顶时，忽然下起了小雨。雨不大，细如牛毛，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我们没有躲雨，继续往上走。雨中的山色更加青翠了，远处的山峰笼罩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我想起苏轼那句“山色空蒙雨亦奇”，古人诚不欺我。
　　山顶有块平坦的石头，我们坐在上面看风景。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山间的雾气开始消散。远处的城市像积木一样堆在那里，而我们所在的山头，却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朋友忽然说：“每次来山里，都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我点点头。是啊，在山里，手机没了信号，微信不再叮咚作响，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没有秒针催促的年代。
　　下山时，我们选了另一条小路。路上遇见几个采蘑菇的妇人，竹篮里装着新鲜的松蘑。她们热情地告诉我们哪些蘑菇能吃，哪些有毒。朋友听得认真，还掏出手机拍照记录。我笑他太较真，他说：“这些知识，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回到山脚，已是傍晚。夕阳把山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们的影子也长长地拖在地上。公交车来了，我们挥手道别，约定下次再一起来爬山。回家的路上，我看着窗外掠过的山影，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那么爱山。山不会说话，却教会人许多。它站在那里，春去秋来，不慌不忙，自有一种从容的气度。
　　与夏约在青山里，约的不仅是友人，更是与自己内心的一次对话。山不会记得我们来过，但我们却会记得山的模样。

□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