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勒平凡人的不同生活形态和漂泊者的窘困心境,《八个故事》节选——

来做咨询的柯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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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个故事》 袁凌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该书共包括八篇作品,篇目有《大杂院子弟》《墨菲定律》《彩色骨灰》《亲爱的皮囊》《鸟神》《此人纯属虚构》《山》《聊天》。作品题材与行文风格统一,着眼于通过对平凡人市井生活和繁杂琐碎的家长里短的描写,刻画当下都市漂泊者及边缘者等普通人的内在心境和生存状态,探索人与城市,异乡与故土,人性与现实的分裂、张力与平衡,具有很强的冲击感,使忙碌奔波于生活中的人们能在本书中找到心灵的共鸣和情感的归宿。
  在与一苇和母亲柯凡的关系当中,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心理师,父亲的老同学,叔叔,朋友,还是她叫的哥哥,或别的。
  和很多早期的同行一样,我也是半路出家的。从鹤岗辞掉厂部宣传科的工作来到北京之后,我还做了不少年头跟煤有瓜葛的生意,譬如劳保用品、小型机械啥的,都是跟人合伙,拿小头。后来慢慢地终究做不下去了,以前赚的些许都赔了进去,一直没在北京扎下根来,家庭也破裂了。有一段我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晚上睡不着觉,从单人床上起身成了登长白山一样的事。有一次这样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之后,身体轻飘得像张纸,肚子却咕咕雷鸣起来,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病急乱投医,去看了两次心理咨询师,当时还是个新鲜东西,觉得效果也不是很大。后来忽然想到,现在心理出问题的人多,这倒是个有前途的行当。好在大学学的是中文,又爱看些心理小说,转起方向来倒不算是太匪夷所思。那时候国家还有二级心理师考试,我用两年考了个证书,在北京三环之外租了个稍微大点的房间兼作住处和工作室,就算转行开张了。
  十多年下来,我没能靠这行在北京买房子扎根,只是挣一口饭吃。心理学的理论一直在变,女客户是大多数,往往喜欢挑女心理师,还兴起能量疗愈的一派,桌上摆个水晶球,一手覆在球上,随便打量几眼客户,就算是接通了能量场,看透了来人的前世今生。这总让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跳大神。
  我像是起了个大早赶上晚集,常常感觉过气了半截。近两年,我从事务所里出来单干,除了坐等客人上门咨询,我也学习别人建了一个微信群读书会,通过带领人一起读某一本书,一面收点会费,一面培养粉丝。一苇妈妈加入那段时间,我们在读的是《墨菲定律》。
  起先我没在意柯凡的加入,她是群里两个鹤岗老乡拉进来的。不怎么发言,只是静静地潜水。直到半年多以后,到了要交下一季会费的时候,我逐个清点群里的成员,到了她的名字,默默打算将本来不算长的名单划去一格了。没料到柯凡不但续了费,还提出找我做一次心理咨询。
  因为是第一次,我估摸着报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位,约好在我的住处兼工作室见面。这时因为北京的房租涨价,我已经又往外迁了两环,到天通苑二区地铁步行十来分钟的地方租房了。顾客下了地铁,走到稍微不耐烦的时候,也就到了。
  柯凡出现的时候我有些吃惊,看上去像在哪里见过。她面容白皙但是皱纹偏多,约略看得出年轻时的清秀,个子不低,穿一件浅色外套,里面是恒源祥羊毛衫。头发看得出用心捯饬过,却被北京无处不在的风吹乱了,马尾上还落了一粒杨絮,远看像是鸡毛。我看着她心想,也许我们在鹤岗的公交站牌下一起等过车,或者共同在一个菜摊前停留,仅此而已。但当初她的面容一定是有些出挑,给我留下了印象。
  咨询进行得有些费事。她叙述起来语无伦次,总是陷在自己的某个思路里,看不到同一件事情可以做完全别样的解释,每当这时候,我面前总像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只落网的飞虫,或者动物园铁笼中兜圈子的熊。我自己的心情也变得郁闷起来,因为在客人身上看到了自己。身为咨询师又不能太干预,只能顺着她说下去,实在不行的时候才表现得不经意地提醒一下,这主要是为了时间。两小时的咨询收费九百块,虽然我的时间并非如此紧缺,却也不能随意延长。
  她叙述的线索在眼下和过往之间缠绕,好久之后我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她早年在鹤岗结过一次婚,生下了女儿,没几年就由于男方的大男子主义和养小三离婚了。以后她带着女儿过,没有再成家,甚至没有再找过男人。女儿考上大学后,她跟着亲戚来到北京,做医疗销售代表和物业管理之类的工作,把女儿一苇送去了日本留学。女儿半年前从日本回来,和她的关系出现了很大问题,像是变了一个人。
  听她说着以往的经历,我又产生了某种熟悉感。似乎她生活中的哪个线头,和我已经在那个小城抛离多年的记忆某处是连缀在一起的。她是从小城考到沈阳去的大学生,在那一代人里面属于拔尖的,毕业后分配回到鹤岗,和铁矿上的一个人结婚。夫妻俩一起下海做生意,发了家,由于丈夫出轨和用度上的毫无节制,两人离婚,生意也破产了。也许是因为在东北有太多这样的情节,一遍遍地上演,没有谁是纯粹置身事外的看客。
  丈夫早已不再联络,她现在最头疼的是女儿的事情。女儿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乖巧听话的别家孩子,也顺利地考上了省城一座不错的大学。去日本留学期间,母女定期联系,也没有特别表现出什么异样。回国之后,一苇却表现得事事忤逆,从找工作到交男友、日常生活习惯,你叫她往东,她一定往西,找关系让她去面试,她故意穿成吊儿郎当的装束,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问题,把面试搞砸了,回来还显得很开心,像是很有面子一样。进了一家外贸公司,没两个月就出来了,说是不想在日本人的公司干。自己说要找别的工作,却又不见下文。外出时候不打招呼,问她见什么朋友不回答,好的坏的一概不知。
  在家的时候,习惯把房间门关起来,一整天不出门地刷手机,只有吃饭的时候会打照面。偶尔进去一看,乱得不像个女孩子的房间了,还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气味,一点不像是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多问她两句,就吵起来。柯凡说,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说到这里,她似乎会像很多女人一样流泪,准备去拎包里掏餐巾纸了,但终究没有流出泪来,只是眼圈红了。看起来她终究是个要强的女人。
  我只能按通常的理论做一些解释,知道对她的问题其实是隔靴搔痒。我提醒柯凡注意一苇从小经历了父母离婚,在单亲家庭长大这一事实,这类孩子的心理相比完整家庭的孩子,不论如何都有更敏感的地方。作为母亲,需要和女儿加强沟通,多从一苇的角度想一想,毕竟她已经成年了。
  柯凡起身收拾拎包,一边礼貌地点点头,我不知道对我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不过看上去她到底放松了一些,还转脸打量了我一眼。这张脸我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正打算送柯凡出门的时候,她停下来问我,你是不是周北方的同学。我有些意外地回答是的。她点点头说,周北方是我的前夫。
  她这么一说,我脑子里那些散落的线条算是搭上了。

摘自《墨菲定律》

(责编: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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