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行故里的祁太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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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东海照西山,田氏女在绣房里绣牡丹,牡丹花儿绣在窗帘帘上,看花花容易绣花花难……”
  一曲秧歌小调,飘过村庄、飘过田野、飘过河畔、飘过岭上的沟沟岔岔,如泣似诉,说悲还喜。风停了,云住了脚步。
  多少年了!这声音穿越时空、穿过尘世的烟火,渴望、纠结、恓惶、缠绵,却如流过这片土地的汾河水,曲曲折折里带了倔强和不甘。倾心细听,于幽咽中还夹杂了欢笑与浪花般的雀跃,一路前行,永不回头。
  打小听这秧歌长大,那时村庄还破旧,印象中夜总是漆黑,漆黑中有狗吠、猪哼、驴哭、马叫……东家张嫂的哭泣、西家大伯的暴躁……忽然,打哪个走风漏气的房舍里就飘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小调:“……王家女坐草床自思自量,二爹娘生下奴实在可怜。奴男儿他割田奴给做饭,遭下这受苦男人该不顺畅……”吟唱声中,猪吃饱了、驴也打起了饱嗝、狗不再狂吠,夜开始变得安静,当空一弯弦月,村庄在疲惫中开始沉沉入睡。
  孩时的我们不明白,大人们为甚那么喜欢这些小调,庄稼地里、沟渠堰旁、骡马槽头,处处能听到他们的哼唱。那一刻,他们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见了以往的烦躁,面孔开始祥和,一脸让我们无从知晓的陶醉。若遇年头腊月,或哪个村的集市庙会,甚或哪家条件不错的人家逢了喜事或逝了老人,便会请了戏班子,或戏台上或就地打了场子,于是就有了锣鼓的陪伴、戏服的装扮,演员或素颜或化了浓妆——说是浓妆,只不过女子抹了胭脂生了几分妩媚,而常以丑角出场的男演员白粉涂擦得夸张了些、黑白眼圈多了一份诙谐;而不论戏服与舞台,都比那正规的梆子戏不知要简陋了多少。对于乡村,戏近乎是奢侈品,轻易是唱不起的;而秧歌却是独属于民间的,它短小精干,几件简单的道具、三五人即可成台,至于戏服,新的固然鲜亮了许多,旧的即使寒碜了、失了颜色甚或打了补丁,那又怎样?就连那演员的嗓子,有的破锣一样沙哑,也将就了许多。只要锣鼓一响,无论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唱的入戏、听的入迷,台上哭了台下也有媳妇婆娘泪眼迷蒙;台上笑台下也乐,插科打诨、打情骂俏,台上台下疯成一片。
  一场乡人的盛宴!渐到中年的我终于明白,原来这秧歌才是乡人们情感的奢侈品。
  比之秦腔、比之花儿、比之蒙古调,家乡的秧歌似乎少了一份激昂、少了一份悠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承载了华夏几千年文明的三晋大地,一定也承载了太多的辉煌与苦难吧?独属于这块大地上的民歌,似乎也多了一份厚重、一份内敛、一份与俗世的相认、一份烟火后的了悟,静了心、凝了神,细听,你甚至于它充满烟熏火燎味的嬉笑调侃里感受到了某种日月的禅意:
  “不知道明、不知道黑,不知道日头爷爷甚时候落。
  管不了阴、管不了晴,管不了玉帝老儿闹心情。
  莫贪那金、莫盼那银,只盼归得家来灯火明……”
  乡音——乡魂。却原来,这秧歌是乡村的魂!
  《苦伶仃》《观花灯》《割田》《打铁》《小上坟》《采棉花》《偷南瓜》《卖艺》《回家》《打连成》……悲喜哭笑,唱尽百味人生。这么多的小曲,它们的原创者是谁?似乎从未露面,若追究一番,也必是来自于民间,就像一位笑而不语的隐士,端坐于红尘深处,忽而却又觉就立于你身后,或隐没于某个邻家院内。
  无端里常想:是月光如水的小树林吧,某家的小媳妇,一定受了什么委屈,或者因为日子的促狭,嘤嘤哭泣中还有点可笑地生出某种绝望,待后来气也气了、哭也哭了,却反而有了一种豁然,忽然就想唱两句,于是咿咿呀呀地一顿,那声音正好就被风儿听了去,寄给了星月。
  又有乡人讲,是某个几次落第的秀才吧,灰头土脸落魄于乡里,有一阵子大概死的念头都有了吧,却被爹前娘后拽了去,荷了锄头耙耧农家物什,耕作于塬上垄间,久而久之也不羞不臊了,居然还二愣子一般出息得粗口俚语,天王老子奈何不得一般,也勾了某家奴儿(姑娘)月黑风高里销魂般缠绵,也就娶了婆娘有了半大不小一溜娃儿;及至晚年,忽一日心血来潮,扯出几张破纸,唰唰唰……一顿狂草般胡言乱语,写罢仰天大笑,把那些纸张尽散于民间,不想却比那些经史子集都生命力旺盛了百倍,虽只口授身传,却烙于乡人心里吟于耕夫唇边,风一般漫延滋长,相传至今。
  其实细想,本来这民间的东西就不该奢望什么名姓吧,像遗落在大地上的村庄,那些叫不出名的花呀草的、那些暗夜漫上来的星宿、那些暮落晨昏飘起的炊烟……于时光的苍茫混沌里、于风雨的剥蚀里,终未萎靡却兀自茂盛愈发葳蕤。秧歌这属于民间的宠儿,它生于民间长于民间,只要日月还在、只要河水不干、只要有哭有笑、只要生命不息,这秧歌的源头就不会枯竭。它是田野的诉说,它是村庄的歌唱,它是风给草木的梦……
  千百年来,人们生息于这块土地,他们挣扎、他们搏斗,他们苦了、累了,他们绝望过、无奈过,唯独没有屈服过!在命运的泥沼里几番滚爬,于日月的戏弄里倒焕发出了几分勃勃生机。在有星光的夜晚,他们一定会有梦,梦来年风调雨顺、粮食满囤,梦大人无灾小儿无恙,有时不免也梦得贪心,想男娃及第、女招东床:
  “……人之初性本盖(善),天宝你要听明白,张飞六郎尉迟恭,他们都是一国人,满腹学问怀里揣,回去给你妈作交代……”(馋嘴先生吃不上学生粽子故意戏耍学生)
  “……心里想的金银裹,自己能把自家哄,天上能掉馅儿饼,金簪儿、金镏子,水粉裤儿纱衫子……”
  “叫声妹妹听心中,赶快收拾莫稍停,头梳光、脸洗净,穿红穿绿都能行……胭脂水粉抹一点,鬓角上戴花两朵红……”
  这醉人的歌谣,骨子里原来早与这方水土血脉相连!
  一个离家的游子,无论跋涉千里万里,只要听见这熟悉的歌谣,他就会听到故乡的呼唤,像草原上升起的树树经幡,声声召唤游子的魂魄,隔山隔水,都不会迷失归乡的路。
  呵!我们的乡人!我们的秧歌!我们的信天游!

禾子

(责编:马云梅、刘_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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