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劳动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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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洛阳履道里的旧宅中,白居易的诗稿被岁月浸出泛黄的边纹。当后人翻开《白氏长庆集》,指尖触到的不仅是薄脆的纸页,更是一千二百年前凝结的汗珠与叹息——那是卖炭翁牛车上未化的残雪,是刈麦女鬓角沾着的麦芒,是织妇机杼间穿梭的月光。这位被称作“诗魔”的诗人,用一生的笔墨在盛唐的繁华里书写另一种真实:劳动人民的脊梁,撑起了整个时代的重量。
  贞元三年的宿州原野上,十二岁的白居易蹲在田埂边,看父亲指挥农工疏浚河道。烈日烤焦了少年的鬓角,却烤不化他眼中的震撼:农夫们赤着脚踩进淤泥,脊背晒得比陶罐还黑,汗水顺着脊梁沟流进裤带,在腰间洇出深色的云翳。有人中暑栽倒在水渠旁,父亲赶紧递上葫芦瓢,少年望见那人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突然想起自家粮仓里白生生的馒头。这个出身中小官僚家庭的少年,因战乱随父辗转于宿州、符离等地,早已见过“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的惨状。他记得母亲缝补衣物时总把烛芯剪了又剪,“夜深缝补衣,灯暗人相对”;记得叔父背着农具出门时,裤脚永远沾着新泥,“晨起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记忆,如同种子埋进他的血脉。十六岁赴长安应试,当顾况调侃“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时,少年眼前闪过符离村头织锦的阿姊--她指尖缠着布条,在机杼前从日出坐到日落,“丝细缲多女手疼,札札千声不盈尺”。那时的他尚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与天下劳动者紧紧缠绕,如同诗中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元和元年的陕西盩厔县,新任县尉白居易蹲在五月的麦田里,指甲缝嵌着草汁,衣裳沾着麦芒,记录下妇女背子、老翁拾穗、刈麦者弯腰“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场景。当他写下“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时,笔尖洇开的墨渍像农民掌心里的老茧。《观刈麦》是他投向盛唐的第一把匕首,在世人沉醉于“稻米流脂粟米白”时,他撕开帷幕,让“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的困苦现于世人眼前。而《卖炭翁》则是愤怒的呐喊,他在朱雀大街见过太多驮柴的老人,“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诗句里,有卖炭翁皴裂的手掌抚过牛绳的触感,有冰天雪地里沉重的叹息。这些诗不是文人的案头清供,而是劳动者沉甸甸的生活本身,是诗人对劳动的敬畏——他深知每一粒粮食浸着汗水,每一匹布帛缠着血丝,而诗人的使命,是让被忽视的生命在诗中获得尊严。
  长庆二年,杭州刺史白居易撩起官服下摆,踩着泥土走上钱塘江边的堤坝。他看着筑堤民夫手上的血泡、肩头的勒痕,听着有人劝他“大人何必自苦”,却指着远处农田道:“此堤若成,可保十万生民不受水患,某吃些苦算什么?”在任上,他主持修筑白公堤、疏浚六井,见织锦户因赋税繁重而“机梭声札札,牛驴走纭纭”,便上奏请减丝税;闻采莲女在“菱叶萦波荷飐风”的美景中辛苦劳作,便下令禁止官吏扰民。他的官邸始终为百姓敞开,正如他诗中所写:“但令毛羽在,何处不翻飞?”这种将情怀落于行动的担当,源自他对劳动的深刻理解:劳动不是诗意的点缀,而是生存的根基。当他在《杜陵叟》中痛斥“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在《缭绫》中感叹“丝细缲多女手疼”,心中眼前皆是田间织房里操劳的身影。
  会昌六年的洛阳履道里,七十一岁的白居易在病中望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想起年轻时在符离村帮农工捆扎麦束的场景。那些磨出过茧子的地方已松弛,可触摸过的麦芒、握过的犁柄、扶过的织机,从未在记忆中褪色。他一生践行“文章合为时而著”,当我们读“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看见的不仅是唐代劳动者的身影,更是所有为生活奔波者的模样。他让劳动者的汗水滴落在诗句中,成为滋养文明的甘露;让劳动者的身影定格在诗行里,成为民族精神的脊梁。
  如今,当我们在博物馆看见唐代陶俑、丝绸、农具,不应忘记它们背后是无数“足蒸暑土气”的劳动者。而白居易的伟大,在于他以诗为灯,照亮历史暗夜中沉默的生命。
  在劳动者的节日里重读他的诗篇,我们懂得:真正的劳动情怀,是俯身贴近土地的倾听,是将他人苦难视为己出的共情,是“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的担当。这种朴素的热望穿越千年,依然在每个劳动者心中燃烧,如同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王玉美

(责编:刘_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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