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后，泡桐花开了。
　　这花开得突然。前一日看那树枝还是光秃秃的，灰褐色的树皮皲裂着。第二天一早起来，便见满树紫花，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仿佛一夜之间，有人用紫色的绢纱将树枝裹了个严实。
　　泡桐树在城里不多见，乡间却常有。它不择地而生，墙角、路边、荒地上，都能长得很好。树干直而高，树皮粗糙，叶背有细密的绒毛。乡下人种它，不为看花，主要是图它长得快，三五年便能成材，解了板做家具，轻便耐用。
　　泡桐花形如喇叭，花冠五裂，下端细长，上端展开，边缘微微翻卷。花色以淡紫为主，也有近乎白色的。花开时，不见叶子，只见满树紫花，远望如云如霞。近看时，那花瓣透着光，能看到细细的脉络。花心深处，点缀着几根细长的花蕊，顶端顶着淡黄的花药。
　　这花的气味很特别。初闻时觉得甜腻，似有若无地飘在空气里，闻久了又觉得有些闷人。蜜蜂极喜欢这味道，整日围着花朵打转，钻进钻出，忙得不亦乐乎。泡桐花落得也快。盛花期不过三五日，风一吹，便扑簌簌地往下掉。落花铺了一地，紫色的花瓣渐渐变褐，蜷曲起来，最后化作春泥。有时夜里下一场小雨，第二天早上，地上便落满了湿漉漉的花瓣，踩上去滑腻腻的，行人走过，总要小心些。
　　乡下孩子常捡那刚落下的泡桐花玩。将花蒂轻轻一捏，花冠便张开，可以贴在鼻子上当象鼻子，或是含在嘴里吹，偶尔能发出“噗”的一声响。更有调皮的孩子，把花蒂里的蜜汁吸出来，说是甜的，其实不过是一点淡而无味的花蜜罢了。
　　泡桐花落后，叶子才慢慢长出来。新叶嫩绿，带着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到了夏天，叶子长得极大，投下浓密的树荫。乡下人常在泡桐树下乘凉，摇着蒲扇，说些家长里短。孩子们则在树下嬉戏，偶尔抬头，看见枝头已经结出了青色的蒴果，便盼着秋天快来，好摘那果子玩。
　　城里如今也种了些泡桐，多是作为行道树。每到春天，紫花开满枝头，倒也成了都市一景。只是城里的泡桐，总不如乡下的长得自在。它们被修剪得整齐划一，花开得也拘谨，少了那份野趣。更可惜的是，花还没落尽，就被环卫工人扫了个干净，连化作春泥的机会都没有。
　　泡桐花不名贵，算不得什么名花异卉。但它开得热烈，落得洒脱，自有一种随遇而安的豁达。它不择地而生，不因人赏而开，只是按照自己的时节，该开花时开花，该落叶时落叶，活得简单而通透。
　　人生在世，若能如泡桐花这般，不争不抢，自在开落，倒也是一种境界。

□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