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洗澡
给父亲洗澡
这个春天忽冷忽热,一场倒春寒,让人间仿佛又回到了冬天。此时,父亲又住院了。我在遥远的南方接到微信发来的信息,心中的一万个担心开始在荒原上奔跑。
八十多岁高龄的父亲,能否经受得住这个春天的考验?我来不及多考虑,直奔高铁站,赶上了最早一趟开往家乡的高铁。
在老家县城的人民医院,我见到病床上的父亲。满头白发的父亲,头发凌乱,清瘦如柴,像一棵秋风中的芦苇。父亲躺在床上输液,见到我时,嘴唇微微张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这么大年龄了,迟早要走的,不要担心!”听了父亲安慰自己,也安慰家人的话,内心的酸楚如小河般在流淌。
接下来陪护父亲几天,各种检查、服药、输液,医生说也没多大问题,其实就是感冒引发的老年病。医生建议回家休养,注意防寒保暖。
出院那天,我特意带父亲在县城理了头发,再带父亲去澡堂洗澡。父亲有些犹豫,觉得在外面洗澡不习惯。我劝说父亲,农村条件不好,洗澡容易着凉,澡堂很暖和不会冷。父亲勉强答应了。
我带父亲走进澡堂,里面温暖如春。父亲像个听话的孩子,脱衣服、换鞋子、淋浴、泡澡,一切按照我的指示进行。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给我搓澡的情景。那时候,父亲在镇中学教书,我在中学附近的一所小学上学。晚餐以后,经常是学校澡堂开放的时间。父亲拿着开水票,从食堂的大锅里打来一桶热水,提到洗澡间,倒进一个脚盆里。那时的父亲壮实有力,宽厚的肩膀像山一样。父亲帮我脱掉衣裤,让我坐在脚盆中间,开始帮我洗头发,搓澡,这温暖人心的时光,就是童年里的一道美妙的彩虹。
“来,我帮你搓一搓背吧!”我对父亲说。长大以后,我还从来没有和父亲一起洗过澡。父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双手上都是输液的针眼,没有力气,也只好应允了。
父亲趴在澡床上,像一棵满身褶皱的老松树。两条手臂从澡床上耷拉下来,像两根枯黄的树枝。和我记忆里的那个壮实男人相比,我不敢相信时间的无情竟然可以掏空一个人的所有。这双手曾经举起过我的童年,修缮过那个容纳了我半生的家,如今却只剩下一副枯槁的皮骨。
我把毛巾缠在手上,沾上温热的水,一手轻轻托起父亲的一条手臂,小心翼翼对着手臂来回轻搓,像父亲当年帮我搓洗一样,想帮他擦除所有岁月留下的风霜,搓除他毛孔里的沙漠,腋窝里的雨季。
从手臂到后背,手里的毛巾在父亲刻满沧桑的皮肤上游动,那早已不宽厚的脊背像一条被岁月的屠刀磨得近乎凹陷的石板。此时,我顿感手中的毛巾像一条亲情的纽带,把我和父亲缠绕得那么紧。父亲眯着眼,偶尔轻咳几声,也许是澡堂的空气过于沉闷,我赶快扶父亲坐起来,帮他擦干,穿上干净衣服。那衣服挂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身体轻得出奇。
在雾气腾腾的澡堂里,我屏住呼吸,雾气模糊了我的双眼,眼前的父亲仿佛一座倔强的悬崖,矗立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
□谭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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