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的处世哲学
房梁上的处世哲学
父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朱木匠。我18岁那年,开始跟着他学手艺。
老木匠收徒讲究“三年零一节”,可我的木工活学得实在快。刨子推过三寸厚的杉木板,木纹里渗出淡金色的光;凿子在榫眼边沿啃出整齐的齿痕,像是用尺子比着刻的……才两年光景,我就能自己接活计了。乡亲们都说:“朱师傅后继有人!”
唯独上梁的手艺,我总不得要领。
记得那年给王婶家起新房,四根立柱刚立稳当,我托着主梁往檐口送。榆木大梁沉甸甸压着肩,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可这梁像是跟我较劲,不是左边卯头对不准,就是右边榫眼差半寸。
“停手!”父亲突然在檐下喊。他踩着梯子爬上来,沾满木屑的手掌在梁上摩挲:“这梁顶到张叔家檐角了。”
我这才发现,新梁探出半尺多,直戳向隔壁院墙。张叔家刚翻新的青瓦檐角,差点就被这大梁碰到了。
“做梁要往里收三分。”父亲掏出墨斗,在梁头弹了道新线,“按照这个锯掉再上!”他接着说,“人活世上,得给别人留余地。”
那天收工后,父亲带我去老祠堂看房梁。上百年的老屋,24根横梁犬牙交错,却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最顶上的正梁微微内收,给左右厢房让出半尺天光。
“瞧见没?”父亲的手指掠过积灰的梁柱:“好房梁要能扛住千斤重,又要懂弯腰。”
这话在我心里埋了20年。直到去年冬天,发小春生和我闹掰,我才真正读懂其中的道理。
当时我俩合伙承包镇中学的木工活。我嫌他刨的木板不够平,他怨我算料太抠门。有天为着几根松木方料,我们当着学生的面吵得脸红脖子粗。
“你当自己是鲁班再世?”春生摔了刨子,“这些年要不是我帮你兜着,早把主顾得罪光了!”
我气得三天没去工地。第四天清晨,父亲突然拎着工具箱出现在我家门口:
“给春生打个工具箱,要黄杨木的。”
“凭什么?”我梗着脖子。
父亲没说话,把我拽到后院。他已经多年不干木匠活了,但抄起斧子劈开块木料,动作娴熟而老练。在飞溅的木屑里,他突然冒出一句:“你给春生留余地了吗?”
我猛地想起20年前那根探出墙的房梁。
工具箱打好了,我给春生送去,他正在工地发愁——他新做的讲台桌腿短了半寸。我把工具箱推到他跟前,掏出早备好的木楔:“试试这个?”
春生愣了下,突然笑出声:“你小子,跟朱叔学的吧?”他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特意留的边角料。
如今我和春生继续合伙承包工程,我们的业务越做越大,居然做到了县城里。闲暇时,我常坐在他家廊下喝茶。檐角探出的老房梁在夕阳里投下斜影,刚好停在两个茶碗中间。我们有时说着工程上的事,春生就会感叹:“你留余地的功夫,算是得着朱叔真传了。”
我便指着他家的房梁对他说:“房梁吃得亏,房子才立得稳。”
□朱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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