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常会梦到儿时的玩伴和少年同窗，其中不乏有一些一直静默至今的青春初萌的情愫与念想。虽然时隔多年，昔人已非昔日模样，但在梦中他们依然那样纯真和美丽，未被岁月剥蚀，未被世尘浸染，或许会以岁月痕迹或者生命印记的形式永远沉淀在梦中了。人的怀旧情结说到底就是向善向美情结，既往岁月的善与美会在现实生活的无所适从以及身心疲惫中表现得尤其强烈。
　　二
　　许多人都有痛点，经历了由社会底层拼命向上求索过程的人，其痛点往往表现为对曾有的压力和压抑的恐惧。经常会梦见读书年代为改变命运所经历的升学考试，往往是历尽千辛万苦泪眼望穿，独独等不来属于自己的一纸通知。这些梦从来就是灰暗的、浸染泪光的，那种压抑的、无声的抽泣，往往会把坏的情绪带到梦外，让自己对现有境遇真切体会到一种满足，或许还会产生点动力：已经经历了一个刻骨铭心的痛点，继续向上求索，说不定真的还有可能。
　　三
　　忽然又成为战无不胜的勇士，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可以点豆为兵，甚至可以隐身于市、隐身于所有的对决中，出其不意取得胜利。梦为心声，解读此梦，可能是现实生活过于懦弱，希望能变得强大些，也可能是面临竞争过于激烈，希望能取得些许立足之地。但也有可能是欲望过于膨胀，想时时处处能听到喝彩——这只能永远是梦想，就像一个气球在梦中想让它多大就能多大，和现实的空气一接触，更多时候只能是破灭。
　　四
　　好像是来到贾宝玉游历过的太虚幻境，所见与《红楼梦》所状并无二致。找到那份洞悉过去和预见未来的判词册，想看看自己未来的模样，但除了自己的名字里里外外再无一字可以认识。其实，我是我最陌生的那个人，不管如何迫切，只能在不断的求索中逐渐遇见并认识未来的自己。这正如一位胸中万千丘壑且技艺高超的画师着墨前面对一张白纸的感觉一样，我不能提前预知未来，但在心中对未来永远充满了无限美好的想象。
　　五
　　这种意念——子非鱼——就很突兀地出现在梦中了，同时出的还有先秦时期两位先哲的一场争论。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其实人也好，鱼也罢，每个生命体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此乃造化之功，不受任何外力左右。生命独立，则行为独立、意识独立，对人而言，最主要的还有思想独立。但古往今来真正能在思想上独立的人寥若星辰，人们的思想经常是囿定在某种规范之中。这种规范如果失却善与美的特质，那可能就是思想的枷锁。
　　六
　　恍惚中回到故园，那个风雨飘摇中瑟瑟发抖的破旧院落已变成华庭美宅。从院中走出许多不认识的人，总算从中见到故去十年的母亲——那个在人世界和我最亲的人，那个故去前三年我几乎夜夜梦中声嘶力竭哭寻的人。我的母亲朝我走来，我双膝跪地哭喊妈妈，她从我身边走过，一声不响，甚至不看我一眼。遂明白，我们已属两个世界。一切熟悉的亲昵的刻骨铭心的，终将归于陌生。若真有来生，惟愿母亲岁月安好，灵魂安栖。
　　七
　　梦见想要回到城市，在此起彼伏的山里迷了路。遇到一户人家，母子二人。母亲慈颜善目，孩子憨态可掬。那母亲说，爬过这道墙再下山就到城市了。我问，得爬墙啊？那母亲说，孤独是墙，贫弱是墙，所有不愉悦的体验都是墙，不爬墙能出去吗？踩着梯子爬上墙，发现那孩子已在山底将索道使劲朝我举起，需要把索道挂在山上方可踩着下去。美好的人性总在梦里——我记住了梦中想出的这句话。醒来回味，自己何尝不是一直在这样那样的墙里苦苦求索？不怕翻山越岭求索，只为有机会遇到美好的人性。

□李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