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晨光漫过窗边时忽然长大的。镜子里的人把剃须刀按在下颌，白色泡沫里翻涌着父亲年轻时的面容。水龙头拧开又合上，我的二十年光阴就顺着管道流向地底，剃须泡沫在镜面泛起汾河涟漪，水房最右边的水龙头总是修不好，流下的水滴滴落着两种时区——一秒是渤海咸雾，一秒是宁化府的醋滴。母亲也在中午给我打来了电话送来生日祝福。
　　生日蜡烛上的火苗吞噬自己时发出爆裂声，像童年摔碎的存钱罐在时空深处回响。蜡油在蛋糕上浇筑的沟壑，恰似我掌纹新增的分岔——一条通往父亲正在维修的电灯，一条隐入母亲永远擦不净的抽油烟机滤网。
　　许愿时闭眼制造的黑暗里，无数个我同时诞生：穿巴布豆的我在食品街追逐糖人，戴学士帽的我在西山湖吞咽掌声，佝偻的我在未来某个清晨清点药盒。他们的影子在视网膜上杂交，生成一团没有轮廓的灰雾。二十年光阴从指缝漏下——一半凝成迎泽公园的露水，一半化作黑石礁的碎浪。我的青春也随蜡烛熄灭飞走了。
　　视频通话里父亲的皱纹又映在烛光里舒展，又像是揉皱又展开的报纸，上面记录着父亲的前半生。母亲的银发是流经两座城市的汾河与马栏河，一条记录着母亲的故事，一条夹杂着对我的想念流向这里。
　　今日，又长一岁。

　　□谢承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