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门罗封笔之作《亲爱的生活》节选——
跟着妈妈去参加舞会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门罗封笔之作《亲爱的生活》节选——
跟着妈妈去参加舞会
《亲爱的生活》
[加拿大]艾丽丝·门罗 著
新经典文化/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亲爱的生活》收录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门罗最后的十四篇短篇小说。背叛、逃离、欺骗、意外、衰老、死亡、时间——年老赋予这些门罗式母题以独特的视角,也赋予门罗全新的写作主题。在这部途经人生各个阶段的作品集中,门罗站在生命的末尾以回望之姿重解生活的遗憾与亏欠、创痛与温情、失去与原谅。更有四篇首度承认的自传性故事,拼贴塑造作家个性与一生的童年碎片,揭露藏匿于门罗众多故事中的隐秘胎记。
妈妈小时候会和全家人去跳舞。舞会在校舍举办,有时也在一家客厅足够大的农舍举办。年轻人和老年人都去。有人弹钢琴,家里的钢琴或学校的钢琴,还有人会带来一把小提琴。方块舞的舞步复杂,某个被公认为有特别天赋的人(每次都是男人)会喊出舞步,用一种古怪的、近乎绝望的急迫语气扯开嗓门叫喊,但那根本没用,除非你本来就会跳这种舞。事实上每个人都会跳,他们十岁或十二岁时就学会了所有舞步。
现在妈妈已经结婚,有了我们三个孩子,但她的年龄和性格却让她仍然喜欢这样的舞会,如果她还住在仍然举办这种舞会的真正的乡下的话。她也会喜欢那种双人跳的圆舞,这种舞在某种程度上正在渐渐取代老式舞。但是她的处境比较尴尬。或者说我们的处境。我们家不在镇上,也不在真正的乡下。
爸爸比妈妈受欢迎多了,他相信随遇而安。妈妈不是这样。她在农场长大,却脱离了那里的生活,成了一名老师,这还不够,还没有给她想要的身份,没让她结交上镇上的朋友。她住在不该住的地方,没有足够的钱,但反正她也没能力拥有那些。她会打尤卡牌,但不会打桥牌。她看到女人抽烟会感觉受到冒犯。我想人们觉得她太固执己见了,说话也过于符合语法规则。她用“乐意之至”和“的确如此”这样的词。听上去好像她在一个总这么说话的奇怪家庭长大。其实不是。他们不这么说话。在农场,我的阿姨和舅舅说的话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他们也不太喜欢妈妈。
并不是说她时时刻刻都在希望事情会有所不同。和其他所有女人一样,她得把洗衣盆拖进厨房,家里没有自来水,她还得用夏天的大部分时间准备过冬的食物,忙个不停。如果有时间,她一定会对我失望,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我从没有从镇上的学校带合适的朋友或任何朋友回家。或者为什么我躲避主日学校的朗诵,要知道,以前我会牢牢抓住这样的机会。为什么我回家时头上的发卷被扯了下来——事实上我在进学校之前就干了这件有亵渎意味的事,因为没有人梳她给我梳的发型。或者究竟为什么我学会了抹去曾经拥有的惊人的背诵诗歌的记忆力,拒绝再用这样的技艺去炫耀。
而我并非一直闷闷不乐,争吵不休。至少那时还没有。那时我大约十岁,所渴望的只是好好打扮一番,陪妈妈去跳舞。
舞会在我们那条路上一座还算体面但看上去并不富有的房子里举行……现在我想起来一些当时没有想到的问题。住在那座房子里的人举办舞会只是为了制造欢庆的气氛吗?还是他们为此收费?也许他们发现自己处境艰难,即使家中的男人有一份工作。医药费。我知道那会给一个家庭带来多么沉重的负担。我的妹妹,就像人们常用的形容,体弱多病,她的扁桃体已经被切除。弟弟和我每年冬天都会犯严重的支气管炎,需要医生出诊。请医生需要花很多钱。
我本该感到奇怪的另一件事是为什么被选中陪伴妈妈的是我,而不是爸爸。但这其实并不太费解。也许爸爸不喜欢跳舞,妈妈却喜欢。而且,家里有两个小孩子需要照顾,我还不够大,不能照顾他们。我不记得父母雇过临时保姆。我甚至不确定那个时候人们是否熟悉这个词。我十几岁时做过临时保姆,但时代已经不同了。
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妈妈记得的乡村舞会上,从来没有后来会在电视上出现的那些大胆的方块舞服装。每个人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如果不这么做,不以乡下人所谓荷叶边加颈巾的盛装出席,就是对主人和所有其他人的侮辱。我穿着妈妈给我做的柔软的冬季羊毛长裙。裙摆是粉红的,上身是黄色的,左边胸口处用粉红色毛线织了一个心形图案。我的头发经过梳理,沾湿后编成长而粗的香肠似的发卷,每天我都会在上学路上把这些发卷弄乱。我曾经抱怨,除了我要梳着这样的发型在舞会上跳舞,没有人把头发梳成这样。妈妈反驳说别人没我这么幸运。我不再抱怨,因为我太想去舞会了,也或者因为我认为舞会上不会有学校的人,所以没关系。我害怕的永远是学校同学的嘲笑。
妈妈的裙子不是自己做的。那是她最好的裙子,漂亮得不适合穿去教堂,喜庆得不适合穿去葬礼,因此她很少穿。裙子是黑色天鹅绒做的,袖子到胳膊肘,领口很高。奇妙的是胸前缝满了金色、银色和其他各种颜色的小珠子,在灯光下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或每一次呼吸而闪耀变幻。她把当时几乎全黑的头发编成辫子,然后用发夹将辫子在头顶上紧紧地束成发冠。如果她是别人,不是我的妈妈,我会认为她漂亮得摄人心魂。我想我的确发现她很漂亮,但是一走进那座奇怪的房子,我就不得不注意到她最好的裙子和所有其他女人的裙子都不一样,尽管她们也一定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裙子。
我所说的其他女人在厨房里。我们就在那里停下,看摆放在一张大桌子上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水果馅饼、曲奇饼、馅饼和蛋糕。妈妈也放下她自己做的一些漂亮点心,忙碌地摆弄着,让点心看上去更好看。她评论说桌上的每一块点心看上去都令人垂涎。
我能肯定她说了那个词吗——令人垂涎?无论她说了什么,听上去都不太对劲。当时我希望在那儿的人是爸爸,他说的话总能恰当应景,甚至在他的话遵循语法规则的时候。他在家里会守语法规则,但在外面不太乐意那么说话。他能自然地加入正在进行的无论什么谈话之中,他明白需要做的就是永远不说任何与众不同的话。妈妈却恰恰相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干脆,都是为了吸引注意。
现在正是那样的情况,我听见她在笑,笑得很高兴,仿佛是对没有人和她说话的补救。她在询问我们可以把大衣放在哪里。
结果是我们可以把大衣随便放在哪里,但是如果我们愿意,有人说,可以放在楼上的床上。要上楼必须爬上一段两边是墙壁的楼梯,楼梯里没有灯,要到楼上才有。妈妈让我先去,她一会儿就来,于是我去了。
这里的问题可能是参加舞会是否真的需要付钱。妈妈可能留在下面处理钱的事。不过,如果人们需要付钱,还会带这么多点心来吗?那些点心真的像我记忆中那么丰盛吗?在每个人都很穷的情况下?但是也许他们已经感觉不那么穷了,因为战争期间有了一些工作机会,士兵也会寄钱回家。如果当时我真的是十岁——我记得是十岁,那么这些变化已经有两年了。
……
房间里的气氛并不单调。很多人在跳舞,端庄地互相搂抱着,在小小的圈子里拖着脚走着舞步或者摇摆着身体。两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在跳刚刚流行起来的舞,面对面做出方向相反的动作,有时候拉着手,有时候不拉手。她们看见我的时候还微笑着以示招呼,我高兴得仿佛心都融化了,任何比我大的自信女孩注意到我的时候,我都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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