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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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不冷消雪冷。这句民谚其实表达的是一种相对论,大雪纷飞也是十分寒冷的。今天说寒冷有点矫情,密闭的楼房中,暖意包围着每一个人。冷是说那些路人的。就像我多年前,在冬天的原野上孤独行走的时候,含着泪咬着牙上坡的时候。
  从青台村到栲栳镇也就十几里远吧,对少年的我却如隔着万水千山。有几个上坡就有几个下坡,走小路的话,还要过村过地过柿树园。从青台村出发时,天上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骑着旧而高大的自行车出村,路上结霜的麦秸草被车轮碾过,竟然一声不响。出门前,爷爷已经给我一双白线手套。我满不在乎地接过这不薄不厚的手套,大大咧咧地推上自行车匆匆出了门。本来是要在前一天晚上去学校的,从地里回来天色已暗,爷爷担心路上不安全,建议我第二天一早去。常把希望寄放在明天的我,顺水推舟在家里又住了一晚,根本没想到,一大早赶往学校要面临另一场考验。
  那年月没有温度计,老天爷的寒冷与温暖全靠肉身感知。我刚骑出村口,便感到紧握着车把的两只手痛如刀割,细细的手指在寒风中几乎瞬间冻透,慢慢地变麻,一使劲便疼痛难忍。我赶紧跳下自行车,将车子的大梁靠在腰间,从白线手套中抽出双手,将它们从棉袄襟下伸进去,贴在肚皮上暖一暖。疼痛缓解了,可这路才开始呀!我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埋怨着老天。心里默默地呻吟:妈呀!冻死我了!前边弯弯曲曲上坡又下坡的路还在召唤,学校教室的桌椅和班主任还在等待,我必须骑过严寒,虽然只有十几里的乡路,虽然只有几个上坡下坡。
  寒风吹彻身体的每一部分,骑车子产生的动能与热能渐渐与寒冷达成了某种默契,我的手不再那么痛了。路边的树一棵棵被我闪在了身后,它们落光了叶子,沉默而又坚定,目睹我孤独又单薄的身影一点点向前。
  向东上坡,在疙瘩岭前向北,下坡,从青台村猪毛加工厂旁边的小路一直向北,上坡下坡,上坡下坡,经历几个来回,我终于到了正阳村。一路上坡,最后到栲栳镇,镇南口有个很长的下坡,学校便在望了。
  那天在正阳村东北的小路上,我遇到了状况。原本平展展的小路被挖断了,几个壮年汉子还在继续往深里挖,应该是要埋水管浇地用。我推着自行车到了那黄色的崭新的路沟前,目测了一下那沟的距离,一米多,12岁的我能不能推着车子一步跨过去?但要去学校,我必须跨过去。那几位干活的汉子停了手里的活计,静静地望着我。我一脸的矜持与倔强,勇敢地向着沟的对面跨过去。车子毫不意外地掉进了沟里,我也随着车子跌倒在土沟里。站在旁边的两个汉子赶紧走过来,抬起我的车子和我,“这伢儿,嘴咋这么硬哩!叫句叔能把你少啥了,你看这跌得一身土。”
  我与车子被抬上沟对面的路,我连笑都忘了笑一下,骑上车子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30多年过去了,回想那寒冬中的一幕,隔着厚厚的岁月我都能感到自己的生硬和倔强。是自尊是自卑?还是笨拙?是,也不全是。乡下长大的孩子,质朴得过分、戒备得过分,缺少对于生活境遇的那种松弛与乖巧,这样的模式,跟着我很久很久,直到今天。
  世界本该是柔软的,人心都是温暖的。这是我走过近半个世纪的光阴才发现的真相,可惜我错过了那么多的阳光灿烂,将许多隐藏在岁月深处的春意盎然当成了大雪纷飞。那天我进了学校宿舍,解开挂在车头上的馍布袋,发现奶奶为我炒好的一罐头瓶黄菜毁了——瓶子碎了,玻璃碴与菜混在了一起。我将大玻璃碴挑了挑,将菜转移到碗里。那一周,我一直在与菜里的玻璃碴战斗,那种执着有些不可理喻,也有些壮烈。扔了又有多大的事呢?是谁绑住了我的双手?今天我也不明白,我大约太想做一个好孩子了,节俭、惜福。我被各种闪光的概念囚禁着,紧张又僵硬。
  生命里的大雪有好几场,大多在乡下。城里的雪脆弱,几辆车过去,就面目全非、一塌糊涂了。乡下的雪落在它该落的地方,你不惹它的话,它可以默默地待上很长时间。
  从青台村到小过远村,比栲栳镇要近些。小过远村是我的外婆家,逢年过节,妈是必要带我们去的。看望外婆、吃好饭、领压岁钱,各种意义让每一次出行都隆重。春节下雪是常有的事情,冒雪去外婆家也不少。平常骑车子也就半个小时,雪中骑车就不那么简单了。一辆旧飞鸽自行车,前边车子横梁上坐我的小妹,后边车座上坐我和大妹。妈那时年轻,关键是胆子大,一辆自行车上坐4个人,在雪地里前进。
  那时的雪可爱,极像晋南一种名吃芙蓉糕上的白糖。芙蓉糕其实就是萨其马上盖层白糖,但因为又香又甜又漂亮,孩提时代它几乎就是幸福的代名词。妈骑着车子在厚厚的白糖上咯吱吱地前进,雪厚不怕,不会摔倒,危险的是坡,有坡的时候,车轮容易歪斜,我们母女便会摔倒在雪地上。好在,厚厚的棉衣和厚厚的雪给了我们最好的保护,并不觉得疼。妈爬起来,扶起车子,将我们再一个个放好,继续前行。印象中,这样的摔倒非常稀少,走亲戚的欢乐将我们包围得严严实实。下午回来时,路上的雪有小部分已经化了,有的变成了硬硬的冰碴。我们的路程照样充满挑战又充满欢乐,妈那宽厚的背、淡定的心让我们在雪路上行进也波澜不惊。我们姊妹三个,至今对妈心怀敬畏,雪路上的跋涉不能不说是妈树立威信的源泉。
  人生中的冬季,锻造了信仰。

张建群

(责编:温文、马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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