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那一瓣馨香
雪中那一瓣馨香
见到阔别已久的她,是在故乡一场绵绵的雨之中。
我坐在奶茶店的一角等她,望着窗外丝丝缕缕的雨,在空中拉着若有若无的弧线。
终于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雨雾中由远及近而来,仿佛时光在这迷蒙的雨雾中隐匿得不见了踪影。
初见她时,是几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雪中的她着一件蓝色羽绒服,纤细的腰上系一条窄窄的腰带。那时我也是这样静静地望着窗外,看雪中的她姗姗而来,飘然坐在我对面,没有一丝声响,轻盈得如一片羽毛。
“终于见到你了,又漂亮了!”她笑着打趣我。
“真的?我可不经夸。”一听漂亮我乐开了花。
“老远就看见你在打电话,给哪位帅哥打呢?”她还和几年前一样,和我这个比她大将近一轮的老姐开着没大没小的玩笑。
“老了,哪有那闲情逸致?哈哈。说正话,你怎么样?找到男朋友了吗?”我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她。
“哪有呀,你快给介绍一位。”她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一边摘下眼镜。我又看到了眼镜下她那美丽的双眸,长长的未经任何修饰的睫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承载了多少岁月的洗礼,所有生命的苦乐,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都幻化成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她依旧是一头如瀑的长发,上身着一件贴身的小碎花衬衫,几年不见愈发清秀。
我回故乡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她相约。她是我在异乡遇到的第一位好友,她比我小许多,我们却成了至交。
我在滚滚的时代洪流中,人至中年奔赴千里之外的塞外;她呢,大学毕业后,为了爱情追随男友也来到这个陌生的边塞之城,在市里一所高中当教师。两个从不相识的人,从未想过会在人生的某个时段相识。
我每天奔波在崇山峻岭之中,和一群开采光明的煤矿汉子们一块谋生;她则每日传道受业于一批又一批不停长大的孩子。我们在偌大的异乡沿着各自的轨迹,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每天看着那些矿工汉子们如钢铁般坚毅的脸庞,背井离乡行色匆匆还一脸乐呵,我不知道他们心中藏着多少酸甜苦辣、故乡的那头又承载了他们多少似水柔情,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用一个女性的视角去揣度他们的心理,试图走进他们的内心。
那些汉子们之中有我的爱人,他在山那头、我在山这头,我每天和他遥遥相望,盼望着与他重逢。我偶尔会看到那些汉子们孤单落寞的身影,像一只驼背的老鸟蹒跚在陌生的旅途,那时,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居无定所,像一叶孤舟茫然行驶在陌生的海域,我在郁郁葱葱的莜麦中低语、我在一个人的村庄里踱步,我在落日的余晖中,看长长的身影与漫无边际的夜色交融。我在异乡的沟沟壑壑中寻找,寻找心灵上的共鸣,没想到会在一个漫天飞舞的雪日,遇上她。
那是一个多么寒冷的冬日,漫天飞舞的白雪覆盖了许多高山大川。她轻轻推门而入,坐在我面前,如春风拂面,瞬间融化了窗外所有的坚冰,一口熟悉的乡音,给我的世界打开了另一扇窗。
我不知道,那时她才从破裂的婚姻中走出来,那时,我眼中的她是那样云淡风轻、眉眼疏朗,像一朵盛开的莲花,亭亭玉立在尘世的荷塘。我惊讶于这个年龄如我妹妹般的小老乡,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我们常常相聚,像李白笔下的《山中与幽人对酌》那样“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小语文老师的术业专攻,也惊讶于她的博学多才,异乡的生活因为有她相伴,多了一抹明快的色彩。
世事茫茫,后来一段日子我一度因琐事陷入低谷,又是她一再开解我,陪我度过那段最无助的时光。她给我讲她过去的故事,讲她如梦幻般的爱情,还有破碎的婚姻,讲她远在家乡的父母和孩子。多少个夜晚,她以泪洗面,她无法面对爱情的幻灭、无法面对婚姻的支离破碎,因为有爱才有纠结、有情才会牵缠。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她独自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雨雪,她的生活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她心目中那个美好的爱情,那个可以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奔赴的爱情一夜之间变了样,她喘不上气,她想离那些风霜雨雪远些,但是,雨雪不偏不倚地打在她头上,她快要垮了。她没日没夜地哭,没有一个至亲的人,在偌大的城市里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巨大的孤寂、无助包围着她。她每天望着窗外的校园由喧闹转向寂静,寂静后又变得喧闹,寒来暑往周而复始。她没想到一路走来,备受乡亲、老师、同学赞誉的她,竟然会在异乡摔了个鼻青脸肿。她已经没有挣扎着起来的力气,她多想躺下来,就躺在那雨雪泥泞的路上不再起来。
但身后还有日益年迈的双亲、哇哇啼哭的孩子,她想念孩子,心疼年幼的孩子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想念孩子的时候心疼得抽搐,孩子的一颦一笑都似乎在眼前,伸手可及,实际却没有。孩子会在晚上视频的时候和她笑,她的泪便又流下来,扭转头擦擦,再三叮嘱孩子听姥姥姥爷的话。她晚上哭肿了眼白天便用冷水敷敷,继续给那些渴求知识、正在一天天茁壮成长的孩子们上课,没有耽误孩子们一天课程。远在家乡的父母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常常在她快爬不起来的时候送上慰藉,才让她渐渐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在几年孽缘撕扯过后,生活终于平静,她苍白的脸上才有了血色,她从漫无边际的暗夜中走了出来。
我们相识时,她的生活已趋于平静,在她的脸上我看不到人生的任何风雨,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生活的馨香。她的学生们喜欢听她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喜欢看她清秀平和的脸庞。她学会了爱生活、爱自己、爱周围的一切,她在闲暇时沉浸在叶嘉莹先生的国学世界里,她常常去啃那些大部头的、难懂的古典文学,还在业余时间学会了烹调、手工编织,她的手工编织一度受到周围老师们的热捧,她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她一直以为,她将这样一辈子在这个城市里度过,没想到好运会眷顾这个善良知性的女子。因缘际会,家乡引进人才,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乡。回乡的旅途也并非一帆风顺,中途调动又历经种种波折。在奔波数月之后,她终于回到阔别十几年的故乡,与她年迈的双亲,还有她日思夜想的孩子团聚。
我不禁为她喜悦,此后的时间里,我经常会在矿区的白杨树、在异乡车流涌动的大街上给她打电话,从电话这头聆听电话那头她喜悦的声音。我们在异乡相伴的日子,就这样如风一样逝去。
生活总是如此,平静的海平面下面,总有一些暗潮涌动。她回乡不久,她的母亲又突然身患重病,刚刚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又被突如其来的风浪打破。相伴母亲一辈子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她又不得已担起了生活的重任。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子身上,又迸发出无限的能量,一边担负着繁重的教学任务,一边为突发重病的母亲四处奔走,一边还要照顾家中孩子的饮食起居。那段日子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煎熬的,她又是如何用瘦小的肩膀承担起了这所有的人生的风雪。
在故乡绵绵的雨中,当再次与她相见,看着她清秀平静的面容,我无法想象她瘦弱的身躯承受了多少人生的风雨。这个年龄比我小将近一轮的女子,在短短的人生路途中,用瘦小的肩膀扛起了多少人无法承受的人生变故,却还是如此地平静、优雅。人生的风霜雨雪是如此之重,又是如此之轻,对于像我这样长久待在舒适区的人来说,她如同一个传奇,她却淡淡地说:“没什么,都是逼出来的。”
临别时,我还是一再催着她“赶紧找男朋友”,她笑靥如花,欢喜地答应着我,如黄昏的雨中那满池盛开的红莲一样,笑盈盈羞答答。我们在绵绵的雨中告别,看越来越大的雨翻滚着、跳跃着,在她的绿伞上如花一样绽放。
时光在那一刻仿佛倒流,我又忆起初识她时,异乡那个漫天飞舞的雪日。她袅袅婷婷地从飞雪的深处向我走来,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那香,是不可测的人生雨雪里,酝酿的一股奇特的清香,沁人心脾……
史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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