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第一次和常义老舅打交道大概是在我几岁时的一个暑假，我和村里的玩伴郭建平来到村前的小河抓鱼。一会儿，我俩又爬上一个坡，再穿过一块蓖麻地，来到了一处没有围墙的两间土坯房子下，看到一个老太太正在用那种很小的铲子往房上扔泥，一位老爷爷在房顶上抹泥。他俩便是常义老舅和老妗妗。
　　在我们晋北老家，每到雨季来临的时候，无论是窑洞还是土坯房，家家户户都要在屋顶上抹一层泥，以防夏天雨水的冲刷。
　　出于贪玩，我和建平便过去帮忙。说是帮忙，其实是玩那个小铲铲和脚下的一堆泥。因为年龄小，我们把泥甩在了房子的前墙甚至玻璃窗户上。印象中，常义老舅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地说道：“你俩娃儿慢点，别碰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老妗子从屋里拿出了几块饼干分给我俩，又端出两碗热水对我们说道：“你俩娃儿吃完饼干玩去吧，别累着了！”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那么好的饼干。后来才知道，这是老舅在城里工作的儿子（我叫五金大爷）给他们买的，平时舍不得吃，这天拿出来给了我俩。多少年过去了，儿时的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一年后，老舅房子西南面的那块蓖麻地里，在亲戚和村里人的帮忙下，我们也建起了三间土窑洞。从此，我家和常义老舅成了前后邻居。
　　此后的十几年，每年的春节前后，我的姑姑和舅舅来走亲戚，住不下时我只好去借宿。
　　记得第一次借宿，母亲把我领到了常义老舅家，正淘气的我看到老舅舅家那种顺山大炕，兴奋地在上面蹦来跳去。母亲大声斥责我，老舅舅笑盈盈地对母亲说：“不要管他，让娃儿玩吧。”在我认知里，老舅舅是一个极其和善的人，因此我也玩得很放肆。
　　1986年，在林校上二年级的我放寒假的前一天，84岁的爷爷去世。回到村里，来家办事宴的人多，我又得出去借宿。考虑到常义老舅老两口子年岁大了，为了不打扰他们，我决定借宿到村委会。
　　村委会看门的是我的一位本家大爷，他是一个极其干净的人。这天早晨，睡梦中的我脑门被一股凉风吹醒。原来，大爷已把窗户打开，是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大队部借宿。推门却发现门已上锁。想到早晨的事，我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几天不洗澡，大爷有点在意。敲门吧又怕打扰，算了，还是再到常义老舅家借宿吧。老舅老妗见了我像见到久别的亲人，热情地给我铺床，只是我心里有些不落忍。
　　这天，在老舅家睡得特别香，一觉醒来，发现窗户上的棉帘子还没有摘掉，但早晨的阳光挤进贴着窗花的玻璃缝隙把整个屋子照了个通亮。我慵懒地趴在被筒里，望着屋内通红的火炉子问老妗妗：“老妗妗，您生炉子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声音？”
　　老妗妗回应道：“是你老舅舅生的火，他可小心了，就是怕把你吵醒了。”老妗子又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炭对我说道：“外面冷，你也别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
　　在老舅舅家借宿，我心里特别踏实，也感受到和睦家庭特有的一种温暖。
　　这么多年来，很少听说老舅和老妗子吵架，我便问起老妗子这个事，老妗子说：“你老舅舅就像团棉花，别说吵架了，打上一棍子他也憋不出一声屁来，咋能吵起来了”。
　　我环顾四周发觉老舅舅不在屋，便问老妗子：“老舅舅干啥去了？”
　　“担水个啦。”老妗妗说。
　　我听后赶紧起床并说道：“哎呀，我应该去担水么！”
　　老妗妗笑着说：“不用你，他那个耍活儿桶，你哪能担得了。”
　　“啥叫耍活儿桶了？”我特别喜欢和老妗妗拉家常。正说着，老舅舅挑水回来了。我仔细观察，发现常义老舅用的一对担水桶是特制的，比正常的桶小很多。噢，我一下子明白了。
　　我提起小水桶正要往水缸里倒水，老舅舅赶忙拦住我，说道：“先别往瓮里倒，有几条小鱼了。”说完，他小心地把两条小鱼（泥鳅）捞出来，又小心地灌到一个水杯里。
　　我看着水杯里那两条游来游去的小鱼，不解地问道：“老舅，你把它放那里干甚了？”
　　老舅舅憨笑着说道：“明儿早上担水时再把它放回到泉里。”
　　我更不解地追问道：“把它直接喂了鸡就行了，为啥还专门再放回去？”
　　老舅还是用那特有的笑盈盈的声音说：“唉，那不行，说甚它也是一条小命了！”
　　后来我参加工作后，几次回到村里，总能看到常义老舅担着那一对“耍活儿”桶，后面牵着那头大黄牛慢慢地到村前的泉井挑水。听母亲讲，老舅的大黄牛可争气了，每年都要生个小牛犊。
　　时间流转，冬去春来，万事万物变化无常。2006年，不到70岁的父亲突然就离开了我们。这一年，常义老舅过了90岁，老妗妗也接近90岁。老两口和母亲提到父亲的离开，便说，这么好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可我们这么大岁数活得也没意思，要能把他替换下可就好了。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为之感动。当然了，话虽然这么说，替换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常义老舅随口说出的话，却自然流露出他的悲悯和良善之心。
　　常义老舅和老妗妗从小到大都温暖着我的心。

□杜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