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背包上路,实现人与人共通的情感联结,《陌生的阿富汗:一个女人的独行漫记》节选——

大眼睛德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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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的阿富汗:一个女人的独行漫记》班卓著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3年夏天,班卓独自从新疆出发,翻越帕米尔高原进入巴基斯坦,然后从巴基斯坦西北边境进入阿富汗的荒漠之中,从北至南、从南至西,将阿富汗转了一圈。对很多人来说,阿富汗只是那个与战争、贫困等字眼挂钩的遥远陌生之地。但在班卓笔下,一个个普通又鲜活的人出现在读者眼前:追求自由、热爱乌尔都语文学的巴基斯坦青年,自幼父母双亡的喀布尔旅馆经理,曾是空手道冠军的现役警察,河谷里的村民与中巴上的少年,突然求婚的单身男子与坎大哈的八口之家……他们有着自己的喜悦、哀愁、梦想、困惑,如同你我一样认认真真地度过每一天。
  少女德娃长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美丽眼睛,她小时候的外号就叫“大眼睛”。
  她有张大约一岁时拍的照片,小小的她趴在床上,嘴里塞着个奶嘴,眼睛四周涂上了用来辟邪与清洁的大黑眼圈;乍一看去,小脸上除了这双大大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外,好似别无他物。
  现在的德娃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女,眼睛虽然依旧很大,却不再像幼时那样醒目。当家人津津有味地谈起她小时候的大眼睛,她便在一旁咧了嘴微笑,也会拿起当时的照片看上几眼。
  十三岁的德娃还未完全发育成熟,却已长得粗壮结实,满头弯曲蓬松的浓密黑发编成一根长辫垂在脑后。由于没空梳洗,这根长辫子三五天才会解开来编一回,显得毛毛糙糙的。
  德娃是纳莉亚的好帮手,纳莉亚做一日三餐,德娃就打下手做各种准备。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低着头在盆里洗菜,或是刨土豆煮豆子烙薄饼。她那身的确良的薄布花裙子老是湿淋淋的,也不知是水还是汗。为了方便干活,她头上缚着块头巾,看上去就像个大姑娘。
  要准备八口之家的饭菜并不是件轻松的事,那是个忙碌的厨房,德娃在里面孤独地忙碌着,常常对着红通通的炉火发呆。
  我时常走进厨房去帮她。起先她把我当客人,总赶我走,不让我待在里面;渐渐地,她仿佛很高兴我能陪着她,便听任我去刨土豆或剥豆子。她在一旁忙活着,手脚虽不停,那双大眼睛却牢牢地盯着我不放。
  在厨房里,我们要么不说话,要么我说她听。我平日是安静少言的,德娃的沉默于我不算陌生,反而有种熟稔与亲切,因为有无数话语在沉默中悄然传递。而当我说话时,我虽然在“说”,但说的是什么我也并不清楚,那是一种无章的语言,是一种——怎么说好呢——声响、一种空气的震荡。语言本就如此,本就是空气的规律性震荡而已。我说着话,她微微侧耳凝视着我,好似都能听懂,唇边挂着一缕微笑。炉火在一旁噼噼啪啪地响着。
  不知往常德娃不干活时会做些什么,我在的那几天,只要有空闲,她就会悄悄走进房间找个角落坐下看我。不管我是在跟小阿兹玩、跟沙赫伯聊天,还是在跟纳莉亚说话,她都一 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用那双大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我。
  起初我有点回避她的凝视,那双大眼睛里的宁静、顺从和茫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也隐隐感到难过。但到后来我也时常回望她,我们的目光一触,她便咧开嘴甜甜地微笑。
  “过来。”我冲她招招手,让她到我身边来。她眼神一跳,但还是过来了,坐在我身边。
  “抱一抱。”不管她听没听懂,我伸开双臂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她斜躺着,姿势很不舒服,可她一动也不敢动,我就把她的身子挪了挪。湿淋淋的劳累的身子。她忙了一天,脸都没空洗,双颊雪白粉嫩,透出青春的红润。
  她安静乖巧地躺在我怀里,还是那样望着我,我笑着摸摸她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她身子一动,脸红了起来。这时纳莉亚在屋外叫着她的名字,她紧张地坐直了身子侧耳听着,大声应着,站起来要走。刚要迈步,她忽地弯下腰来,在我两边脸颊上急促地各亲了一下才匆忙跑开。我怔住了,心底涌出一阵喜悦。
  一天中午,太阳很毒辣,我提了几桶水放在阳光下晒了一个小时。看水已晒得温热,我说:“德娃,来,我帮你洗个头吧。”
  那正是午饭和晚饭之间,是德娃难得的空闲时光,她笑着把辫子解开,头发霎时披散一身。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我一边帮她慢慢清洗,一边像往常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什么,她无声地听着。
  头发洗净了,在太阳底下发出乌金般的光芒。德娃浑身飘散着洗发水的香气,在湿漉漉的乌发的衬托下,她红润的脸蛋更显明媚,乌黑的大眼闪闪发亮。
  我端张小板凳坐在她身后,拿梳子慢慢梳理她的长发。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看我,甜甜地笑了,温暖地叫了声“姐姐”。
  我心中一动。德娃不知道,她妈妈比我大不了几岁,若我也像她妈妈那样十六岁就结婚,生下的孩子也该和她的年纪差不多了。
  给德娃洗过头,另外两桶水也晒得差不多了,我便提水去洗澡。洗澡的地方在向日葵地后面、院中最偏僻角落的一个小土坯房里。我脱掉衣服挂在门扇上,忘掉了时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洗完澡打开门,望见德娃埋头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手里拿根小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见我开门,她起身迎上来帮我提桶拿衣服。等我收拾好再出来,刚才换下的衣服已经不见了。
  德娃正蹲在蓄水桶边上洗衣服。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德娃,让我自己来洗吧。”
  她抬头对我笑了笑,继续低头搓衣服。我抱着她那宽厚的肩,将头伏在她的后背上,听着从她身体深处传来的有力的心跳。
  此后,每当我去洗澡或上厕所——那些地方都在院子深处,她但凡有空就会一言不发地陪着我。有时我半夜醒来想去厕所,刚打算猫腰爬去帐子外边,睡在身边的德娃马上就会惊醒,睡眼蒙眬地要跟我一起去。我拦着她,可拦不住。
  只要闲下来,德娃便会坐到我身边,随便拿本什么书和我一起乱翻。她没上过学,不识字,屡屡倒着拿书,我不忍心纠正她。她手里捧着书,虽看不懂,却总是愣愣地大睁着两眼在“看”,看得我的泪水差点迸出来。
  德娃有一瓶珍贵的指甲油,是哥哥沙赫伯送给她的礼物,她把它藏在自己的小箱子里,与其他心爱的宝贝放在一起。小箱子是少女德娃的秘密,轻易不许别人碰。一日,她打开小箱子,拿出这瓶珍爱的紫红色指甲油,把我扯到地席上一起坐下,然后低着乌发蓬松的脑袋,仔仔细细地往我的手指甲和脚趾甲上涂抹,宛如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工艺品。其实我的手脚早已粗糙不堪,配上这艳丽的紫红,只显得触目惊心。
  长这么大我只涂过两次指甲油。一次是在巴基斯坦罕萨地区雪山下的一个村子里,我借住的那户人家的小姑娘不由分说地帮我涂过指甲。另一次就是德娃了。后来在伊朗,八岁的小男孩儿穆罕默德想在离别前送我一件礼物,跑到很远的商店去买了瓶透明的指甲油。直至今日,那瓶未启封的指甲油还安安静静地待在我的书架上。
  离开坎大哈前,我又去巴扎买了些东西,其中有给德娃的一块淡紫色衣料。
  “给德娃做件新衣服吧。”我对纳莉亚说。
  德娃靠在妈妈身边,揪着妈妈的袖子,没有去看布,眼睛亮闪闪地看我。我当然没能看到德娃穿上新衣服的样子,但我想一定很好看。
  “德娃是个大姑娘了,”纳莉亚说,“再过两三年就该嫁人了。”
  我低下头,想象着十六岁的德娃就像十六岁的纳莉亚那样化着浓妆,穿着花花绿绿的新娘服,睁着那双大眼惊恐不安地坐在一堆陌生人中间,心里有些难过。生命的历程清晰可见。
  “那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当外婆了。”
  纳莉亚呆了一呆,脸上露出无限的感慨。

(责编:李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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