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编剧王海鸰唯一半自传体长篇小说《大校的女儿》节选——

海是我青春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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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校的女儿》王海鸰 著 作家出版社
  该书描写了一位女军人的成长经历和情感历程。上世纪70年代某部队通信连里,出身贫苦的农村兵姜士安爱上了大校的女儿韩琳,但韩琳对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面对现实,姜士安只好选择与家乡的姑娘结婚……岁月流逝,人到中年,姜士安与韩琳又不期而遇,韩琳这才发现了内心的真实情愫……故事以“一次错过,两场相遇,一次新开始”为主线,巧妙铺陈,揭示了女性在人生旅途中面对选择时的坚韧与智慧。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快五点了。
  窗外的阳光仍然很强,很刺眼,白炽一片,照其他季节看,这还是下午呢,我通常在下午就得去吃晚饭。我们食堂的开饭时间是全年一贯制,早七点半,午十二点,晚五点,因而到了夏天,晚饭后的白昼就格外地长,长得叫人不知该拿它干点什么,有厨房的人们就可以不受诸如此类的限制。一吃了晚饭人就懈怠了,即使百无聊赖也不想做事,连书都不想摸。从前不是这样。从前,在海岛的时候,我的许多休息时间都是在各种书里度过的,业务书、文学书、政治经济哲学书,那曾使我感到无比地充实、高傲。可惜年龄越大,这种感觉便越淡,相反,有时当我因实在无所事事而只能看书的时候,心里感觉到的常常是难以控制的空寂和委屈。我的无场次大型话剧剧本《周末》已经交上去了,于是心里就很轻松。这是从构思那天就期盼着的轻松。可惜与这轻松相伴而来的,还有惆怅,还有空虚,唯一的办法是赶快再找点什么东西填上。可我不甘心现在就写,不想在这时刻写,那不是晚饭后做的事,晚饭后的气氛适于悠闲,比如,散步。
  我喜爱散步。在海岛驻军医院时每天晚饭后都要沿着海边晃荡两个多小时,有时候同雁南、小梅一起,更多的是同自己。不想调来北京后这喜好却被剥夺了。北京是个太循规蹈矩的城市,似乎绝不允许暮霭中的路旁或公园有一个独自散步的女性身影。小姑娘应当有女伴儿,大姑娘要有男伴儿,青年妇女则需傍着丈夫或牵着小孩儿。这些散步的伴儿我都没有。我快三十了,未婚,却仍是想散步,试过几次后方知确实不行。常常是正自得其乐地溜达着,一辆自行车会“吱”的一声在身边停住,车上坐着个小伙儿。“交个朋友?”他说。“不。”我说。如此几次,心里不能不犯嘀咕:夜色朦胧的,眉眼都看不清,一个神经不正常,总不会个个都有病。再一次我就不说“不”,而说“我是已婚妇女”。对方笑笑:“那有什么关系?”从此后,我便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要散步吗?屋里散。在四米来长的空地上反复练习“向后转走”。晚上,已经十二分地困了,却硬是撑着不睡,得等合住一个单元的邻居睡下了再睡。我神经衰弱,被吵醒一次这夜就再也别想睡着。与我合住的是一对夫妇,住朝南的大间;我住朝北的小间,与厨房隔壁。女主人通常在看完所有的电视节目后开始洗碗,深夜听来,流水声、碗盘碰撞声犹在枕畔。厨房归他们独用,单身只配吃食堂。我打三岁起上幼儿园就吃食堂,上小学住校又吃食堂,当兵后自然还是食堂,直吃到今日,深谙了食堂大师傅们把萝卜白菜土豆统一成一个味儿的本领。
  ——当婚未婚的苦恼,这些还算是浅薄的。深刻的,我懒得说。
  我对申申道:“要不,申申,咱们出去?先吃饭,找一家好一点儿的冷饮店,有奶油蛋糕的那种,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完了去——最近有什么新电影没有?”
  有一会儿工夫申申没动,然后双手把头发向后一捋,头顺势扬起,也像是顺势把刚才的坏心情甩了开去:“走!”
  “去哪儿呢?”
  “再说!”她跳下床来,轻盈无声,像一只巨猫。
  我换衣服换鞋,心里头是丝丝的喜悦。
  最近一段时间申申很少到我这儿来了。胖子在他们剧院排《金子》,不能去外地演出,申申就天天做好了晚饭在家等他,像一个好好媳妇。今天胖子晚上有事要十点以后才能回来,申申满腹心事耐不住寂寞,才跑来找我。夏日漫长的黄昏里能有申申做伴是件愉快的事儿,她的生动,她的妩媚,她的透明一向叫我喜欢。但我从不过分流露这种情感,更多的倒是把这种情感的依赖深藏起来。自尊心的需要。
  楼道里电话铃响了,我住的是一幢老式五层楼,每个单元二层至三层之间的楼道拐角处有一部公用电话,那时私人住宅电话须按行政职务配备,手机这种东西尚闻所未闻。有人去接电话,电话是找我的。
  申申警告我:“不管是谁,你今天晚上没空!”
  我接电话。电话是胖子打来的,找申申。电话那边他发自丹田的共鸣声滚雷一般震得我耳朵嗡嗡心往下沉。
  我放下电话,慢吞吞上楼,房间里,申申已穿好了鞋,一脸的不耐。
  “找你。”我说。
  “谁?”
  “还能是谁?”
  她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接着向门外飞奔,我对着她的身后高喊:“不管是谁,你今天晚上没空!”
  她嗒嗒嗒嗒下楼头也不回,一只手放脑后冲我摆了摆,两分钟后她回来了,整个人竟是通了电似的大放光彩,一进门就去找她的包,找到了就往外走,快走到门口了才想起了我这个人,想起还应当跟这个人说一声。
  “音乐会资金落实了!”
  “噢。今晚上就开?”
  她总算耐心了一点儿:“得及早准备。他说让我给他当主持人,那么多事呢你想。……我走了。”
  她走了。我站在原地想了想,也走了。当然不可能去冷饮店去看电影,一个人,像个傻瓜。我去了公园。
  正是夏季公园一天里人最多的时刻。
  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儿迎面走来,身边走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戴副白边眼镜。年轻人在说话,女孩儿在听,时而微微颔首,眼里含笑,看样子两人尚在初级阶段,各自正努力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谈恋爱就应当在年轻的时候,于天真混沌中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透彻是激情的天敌。
  申申说胖子说我缺少女人味儿。当时申申就反驳他了:“她还缺少女人味儿?小巧玲珑的,我觉着比我强多了。”申申的反驳不用说是为了诱着丈夫往下说,往深里说,做妻子的哪有不喜欢听丈夫批评别的女人的?尤其喜欢听丈夫说别的女人不如自己。果然胖子就说了:“她比你可差远了,她呀,太聪明,太透彻。”申申告诉我这些话时我嘴上虽硬,心还是被刺痛了,深知这样一个缺点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致命。身为女人而缺少女人味儿,等于在“女人”这个事业上被判了死刑。诚心诚意地想改,比如装傻,装天真,装温顺,岂知“装”就是那么容易的?装者,表演也,要么得有天赋,要么得经过专业训练,北京两所与表演有关的著名学校,每年招蜂引蝶般,能吸引来几千名少男少女,一学四年,毕了业就是大学本科——也是学问。
  这个公园叫紫竹院公园,园内有湖水,有翠竹。走累了,拣一条面向湖水的长椅坐下,半眯起眼,极力把湖想象成海。
  我在海上生活了十二年。
  第一次见到海时我十六岁,穿一身没有帽徽领章的新军装,乘登陆艇进岛。那天的海是浅灰色,海面平静,如一块巨大的玻璃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同来的兵们被它的辽阔气势震撼得呆了。半天,才有人说出话来,说的是:啊!那一刻我也惊讶,原因却完全相反。我感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亲切,仿佛和它相知多年。四十分钟的航程,我始终站在登陆艇的甲板上看它。它也看我,柔软,明亮,闪闪烁烁。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知道我将要去的那个小岛是我父亲的出生地。父母孩子多,工作忙,对我们难有现在家长对孩子的那种重视和交流。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的老家是哪里,父亲母亲来自何方。当兵几个月后父亲才在信中告诉我说,我所当兵的岛是我的老家。顷刻间所有的迷惑如潮水般退去,谜底显现:我的生命原来与大海一脉相承。

(责编:刘_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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