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山全家福。

“在我眼里，教师是神圣的殿堂，学生是可爱的天使，我甘心做他们成长道路上卑微的仆人。”这是一位身患残疾的省级模范教师杨大山写下的字句。从业约二十年间，他付出多、索取少、口碑好。2011年3月29日凌晨，他心脏病突发猝死在工作岗位。

从此，他的妻子姚高红与其所在学校开始了一场长达两年的维权拉锯战。究竟是不是工伤？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昔日的好老师去世后难料身后事，姚高红取证工伤证据，对于他生前的勤奋劳顿，好友同事却纷纷避而不谈。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能否得到一个合理的待遇？

2013年10月，在运城市法律援助中心的帮助下，姚高红最终获得了由保险公司支付的三十多万元的工伤赔偿。

“好老师”猝死 三万多元捐款，家属只拿到两千多元

杨大山自幼患有腿疾，走路不便。1993年从运城高专毕业后，他进入运城一所山区小学任教，2006年调任运城市盐湖区北城初中，担任两个初三年级的数学课和一个班班主任的教学工作。

当年，妻子姚高红要嫁给三级残疾的杨大山时，很多人都反对，但她觉得杨大山是个远近闻名的好老师，值得敬重，更需要人照顾、有人心疼。

嫁到杨家后，姚高红为了过好日子，自己开了一家理发店。后来，因为街道拆迁，理发店关闭了。她和杨大山生育了两个女儿，仅靠杨大山的收入，生活入不敷出。

在这种情况下，杨大山打破了十几年不向单位提要求的矜持和自尊，请求学校给妻子解决工作问题。两年后，学校盖起了宿舍楼，姚高红和其他几位教师家属被安置到宿舍楼做楼管老师。

“他每天非常辛苦，给学生补课，和学生谈心，也顾不上照顾两个孩子。我做楼管每月工资750元，需要清理清扫整栋楼的垃圾，监督孩子们睡觉吃饭。因是初中学生，情绪波动大，我还时刻注意孩子们的心情变化，哭泣的、打架吵架的都要安抚。还时刻担心有孩子想不开从楼上跳下来，每天非常累。学校为照顾他，就不让他担任班主任，让他担任公寓安全工作。于是，他下学后就和我一起照顾孩子们，操心不断，每天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直到今天，姚高红一说起丈夫来，泪水还扑簌簌往下落。

2011年3月29日凌晨4时30分，杨大山在检查完学生公寓返回时突发疾病晕倒，姚高红发现杨大山的异常后，报了120急救。在医院，杨大山抢救无效死亡。

“忽然一下子，我的靠山没了，我不知道带着孩子怎么活下去。周围的人都安慰我，老师和学生们来慰问，还发动了捐款。各位老师敬佩大山的为人，都伸手捐助，家长和学生也送来了捐款，还有一些学校外大山曾经教过的学生和同事，总计捐助三万多元。”姚高红悲伤之余，因众人的爱心而稍感欣慰。

然而，当她接到学校通知领取捐款时，学校却称：扣除抢救费、急救车费、捐助给白血病女孩费用以及其女儿的保障费，只能给她2083元。

学校这个举动，彻底让姚高红失望，她想不明白：“大山兢兢业业在岗位上工作了二十年，给学校争取到了很多荣誉，带出了很多优秀学生，竟然连抢救费还要从捐款里扣除，最为莫名其妙的是还有一笔捐助给他人的款项。而且，我女儿的保障费，学校有什么权力保管？”

姚高红咨询过律师后，开始走上工伤赔偿之路。

但是，当她到学校取证时，之前与杨大山相交甚好的一些老师，频频推辞：“我不知道杨老师这个工作情况……”学校领导则强调“杨大山是替妻子分忧、分担工作，并不是累倒在自己的本职工作岗位上”，因而，学校认为：杨大山不是工伤死亡。

“憨老师”美名 累死在岗位上，因何不能获得工伤赔偿

之前，学校、老师、学生对杨大山无不说“好”。

2009年9月，杨大山获得了山西省模范教师荣誉称号。同年的《运城日报》上，对杨大山赞誉有加，其中写道：家长们说：“娃到了杨老师手里，我们就放心、就高兴”；校长畅慧珍说：“到过好多学校,没见过责任心这么强的好老师”；盐湖区教育局局长卫运虎说：“杨大山是盐湖区教师队伍中的一杆旗”。

杨大山的故事不是捧出来的，是他一点点干出来的。他从教以来，默默奉献，从来不问得失。在山区教学时，看到很多科目缺老师，他一个人主动请缨带好几门课。

1996年的一个雨天，一个同学被一群小混混打了一顿，小混混乘坐着出租车逃走，杨大山拦了一辆摩托车追上出租车，用拐杖打碎了出租车的玻璃，逼迫几个骂骂咧咧的小混混下车，小混混们被镇住了，吓得连连求饶。摩托车司机说：“好老师啊，你回去换件衣服，这么大雨，拐杖也断了，你的腿怎么能支撑住呢。娃娃们遇见你，可真是福气啊。”“有老师在，就不会让你们受欺负。”杨大山的这句话，听过的孩子都曾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学生交不起学费，他给掏；家穷家长不让上学的，他将孩子带到自己家里管吃管住给补课；学习差的同学，他从来不舍弃，总去挖掘孩子的出色点，鼓励孩子上进。他上网学习先进理念，调整教学方式，让孩子们在课堂上“动”起来，“活”起来。他每月的工资大多花在孩子们身上，送孩子们礼物，带孩子们去玩，他的生命就是为学生而生。有人问他五岁的女儿“家里有几口人”，女儿都说：“可多啦，数不清，好多哥哥姐姐呢。”

在杨大山的一份自我回顾——《拐杖如桨，人生如歌》的文章中提到，有一次碰到一个朋友，朋友一见他，就呵呵笑：“我听说，北城初中有个老师给学生补课不要钱，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这个傻帽。”

杨大山是出了名的“憨老师”。这个“憨老师”凭借着一股子憨劲，赢得了很多荣誉。年年都是优秀班主任、优秀教师、模范教师，他的学生也在全国初中数学竞赛中多次获奖，他也因而得到了数学邀请赛组委会赋予的“优秀辅导员”称号。

这么好的一个老师，41岁就离开了讲台，累死在岗位上，因何不能获得工伤赔偿？

“倔妻子”奔波 工伤认定波折，法援扶助权益得保障

“因为，法律是讲证据的，不讲人情。”姚高红想通了。总归还有好人在，姚高红找到了两位老师肯作证——“杨大山除了日常教学还负责学生公寓安全工作。”

然而，鉴定工伤时却卡了壳，因为学校没有往上报工伤。2011年12月16日，运城市盐湖区教育局出具了一份调查报告：杨大山下班后没有回家居住，而是住在身为公寓管理员的姚高红宿舍内，病发时不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岗位上。杨大山的死亡，不属于工伤。

运城市劳动局最后认定，杨大山不是工伤。姚高红随即起诉了运城市劳动局——“劳动局调查事实不清”。她经过寻找，找到了一份重要证据——联校曾发过一份文件，要求杨大山负责公寓安全工作。

经过无数次的奔波诉讼，运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纸判决带给姚高红一份希望：要求劳动局重新调查落实。而运城市劳动局却也有苦衷：学校称没有给杨大山安排公寓安全这份工作，杨大山负责公寓安全工作是自愿行为，无法落实为工伤。

两年来，姚高红从区里到市里，教育局信访局跑了个遍，案件却毫无进展。

2012年，姚高红几近绝望，她甚至打算放弃。此时，经人指点，她来到了运城市盐湖区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找到了郭继红主任。“我叫姚高红，系盐湖区北城初中猝死老师杨大山之妻。2010年9月1日北城初中开学时，学校通知我丈夫杨大山管理初二男生公寓，同时还承担着两个班的数学课程及一个班的班主任工作。2011年2月18日开学，学校又安排我丈夫杨大山负责132人的女生公寓安全工作（校长口头安排的，但是有个别老师在场）。我丈夫杨大山在学校入了保险，学校不但不配合上报工伤，还出了一份证明，证明我丈夫不是工伤。试问如果不是学校安排我丈夫负责学生公寓安全，我丈夫怎么会凌晨起床检查宿舍安全，又怎么会突发疾病死亡？并且学校还给愿意作证的老师施加压力，阻止老师及学生维护正义……”听姚高红哭诉后，郭继红一拍桌子：“我们帮助你讨还公道。”

于是，郭继红带着法援人员四处取证，并得到了陶某和雷某等证人的关键证词。一年多来，法援人员奔走于劳动局和法院之间，调案卷，找证据，两次出庭为杨大山辩论。

2013年7月，运城市劳动局终于下了工伤鉴定，认定杨大山之死属于工伤范围。

2013年10月，工伤认定下发后，学校购买工伤保险的保险公司就将三十多万元送到了姚高红手中。

如今，姚高红重新开了一家理发店。两个女儿一度险些辍学，而今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那些杨大山教过的学生们，还经常过来看望师母和小师妹，家中只是少了以前和杨大山在一起的好同事的身影。

但姚高红不再计较这些了，历经了两年的气恼和伤痛，她想安静地守着孩子好好生活，有空就和孩子说说大山的那些故事，教育她们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做好人，永远都没有错。但是权益，不是别人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回来的。只要有信心，就有希望。”

本报记者 高辉/文 通讯员薛华荣/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