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龙龙（右）在帮父亲收拾自家的菜地

“2013圆梦行动”系列报道之一

任龙龙的房间，是家中最大的一间，窗户向阳。尽管他已经有一年没在这里住过，但房间仍然给他留着，靠窗的旧书柜是他的身份标识，里面的书只是一小部分，高考结束后，他将从小学到高三的所有课本和复习资料打了包，放在父亲平时工作用的水泥袋子里，整整9袋。

这少年的家，在一处落差很大的斜山坡边上，是自盖平房，推开生锈的院门，院子的一角堆满了建筑工地用的工具，手工打造的木梯、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水桶、木把腐坏掉的铁锹，已经脱色的房屋墙壁上还有暴露在屋顶的钢筋像五线谱一样，奏着不成调的声响。房子前方不远，一条高速铁路的高架桥正在合龙。与宏伟惊人的拱桥相比，矮小的房屋显得更加窘迫。

石楼这座城，任龙龙是有记载以来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圆梦行动采访团”第一站来到了这里，见证了这个创造石楼纪录的学生。

任建斌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自从他手术后，家中陆续花掉了7万多元。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其中6万多是跟十四五个人借的，其中除一个朋友，其他全是亲戚，家里没有富亲戚，几个亲戚也因此被“掏空”了……

一年前，他放弃了“大学梦”

石楼县灵泉城关村，是一个在石楼县城边缘的城中村。城关村依山而建着若干独立院子，站在村口的路边高处，若干村民的院子一览无余，任龙龙的家就在山边。和其他村民一样，院子用齐人高的红砖垒了墙，院子里有主人开垦出的一块小菜园：10米长、5米宽，里面种着23株西红柿、22株玉米、12株茄子、10株辣椒、6株黄瓜、2株葡萄和一垄南瓜。女主人乔瑞连说：“一年四季基本上菜和水果都不用买”，说这话时她自豪地仰着头，而又一瞬，她又有些无奈地低下头，“要不然也吃不起菜了。”

这种神情和她在说自己儿子任龙龙考上北大一样。今年高考，任龙龙以567分的好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的地质勘测专业（贫困地区专项生：按照国家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务院扶贫办等五部门发出的通知，从2012年开始，“十二五”时期每年在全国普通高校招生年度计划总增量中安排1万名左右本科招生计划，面向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参加全国统考的考生，实行定向招生），成为石楼县北大第一人。但扭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她的自豪转瞬凝固，转而眉间紧蹙。

妈妈这种瞬间变化的脸色任龙龙最懂。从他记事起，“悲喜交加”这个词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作为家中的长子，他肩负着全家人的希望。他成绩一向不错，尤其是数学，但在小升初时，考数学发高烧，他竟然在考场睡着了，导致初中没有考入“优秀班”，到了普通班。爸爸任建斌是一名农民建筑工，常年在外打工，每次听到爸爸的消息，可能是令人开心的安全归来，也可能是让人恐慌的坏消息。初一那年，任建斌从盖房子的楼上摔下来，摔断了腰。任龙龙一直想用自己的好成绩来将家里的“喜”保留下去，他的成绩稳步向前，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名列全校前茅。

2012年6月7日，高考第一天，任龙龙走进考场。但考完后回到家他又听到了坏消息，爸爸在打工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送往了医院。接下来几乎是中国所有父母都会做的选择：任龙龙被家人亲戚告知，爸爸没什么事，一点皮外伤，他甚至还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电话里面是爸爸“轻松的”语调“好好考，没什么事。”6月8日下午5点，结束了高考的任龙龙飞奔到医院，看到了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的任建斌，右手的一根指头像没了一样，被放在小桌板上，医院还没有进行技术处理，只能用一块纱布包裹着。医生的诊断是粉碎性骨折。“爸你的手怎么样？”“龙龙，你考得咋样？”

父子间的第一句对话都是问号。

这种奇怪的感觉没有终止。6月25日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任龙龙本想用一个满意的高考分数来给爸爸“疗伤”，可这天一大早，任建斌在家里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倚在沙发上晕倒了，送到医院被诊断为心肌梗塞，医生说幸亏送来及时，否则很可能人就不在了，需要马上手术。心脏病手术，最少也要6万元。而之前的车祸已经让家里债台高筑，正在全家为任建斌的手术费焦头烂额的时候，任龙龙得知了自己的高考分数，532分，过了一本录取线。

圆了大学梦，任龙龙却高兴不起来。若干天后，他收到了太原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看着每天四处奔波去借钱的妈妈和躺在病床上的爸爸，任龙龙非常纠结，失眠两天后做出了一个决定：“辍学，不想去念大学了，家里接连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学学费一年要4000多元，家里根本没有这些钱，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在上学，我去打工挣点钱。”他托叔叔帮他在太原找下一份工作，准备照顾爸爸手术完之后就去打工。

热心人，让他重回校园

任龙龙辍学的选择，家里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强大的现实已经让这个家悬于一线：任建斌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自从他手术后，家中陆续花掉了7万多元。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其中6万多是跟十四五个人借的，其中除一个朋友，其他全是亲戚，家里没有富亲戚，几个亲戚也因此被“掏空”了。任建斌和妻子明白，心脏病说不准哪一个时候就过去了……几乎每个周末晚上，两口子都是在去借钱的路上，钱是越借越难，他们已经没有能力给任龙龙筹下学费。

父辈的尊严让他开不了口，“我肯定觉得自己耽误他了，我心里太难受了，但这个想法一点都没跟他透露过。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走了……”深夜里，从没为自己得此重病怨天尤人过的任建斌哭了，吵醒了一旁的妻子。

沉默的家庭并不是没有对白，任龙龙印象深刻的是初中的时候，他学画画，老师让买彩笔，他和爸爸说很想买，爸爸领他进了十字街门口的文具店。进去跟老板一聊，一盒彩笔竟然要30多块，父子俩都没料到这么贵，任龙龙和爸爸都沉默了，没有说“不买”，也没有说“买”。最后任龙龙放弃了，他劝说起了爸爸“太贵了，我画画只是个爱好，也不打算往这方面发展，还是别买了吧……”爸爸生病后，他看到的是妈妈出门后一次又一次失望的脸，尽管没有多说一句话，但他知道，妈妈借不到钱。在任龙龙看来，自己开口主动放弃，遗憾总是会少一些。

高中三年，他每年都拿学校的奖学金“校园学星”，每次虽然只有二三百元，但他递到爸妈手中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荣耀的。初中毕业暑假那年，他跟随爸爸一起去工地干活，干了2个月，赚了2000块，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给家里赚钱的自豪。现在，爸爸病倒了，妈妈也去找了份红枣厂的工作，用一个月800元来支撑这个家。作为家里的成年男子，任龙龙迫切想扛起责任，他要赚钱。

得知任龙龙考上大学却“辍学”，石楼中学炸开了锅。任龙龙的校长、老师、同学纷纷到家里来，劝说任龙龙去上学，甚至有爱心人士捐助了5000元钱，希望任龙龙可以完成学业，“当时家里的情况，我爸还在西安做手术，一个月药费就2000，我不能太为了自己。”任龙龙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知道任龙龙坚决不上大学，石楼中学的穆记元副书记给他打来了电话，希望他不要放弃，再补习一年，也可以观察下爸爸任建斌的病情，第二年再高考也行，“你的成绩加你的努力会有一个好结果的”。任龙龙的班主任刘五儿和他几个要好的同学都登门许多次，不希望他就这么放弃了学业。石楼中学根据他的家庭情况，提出给他补助2000元，补习期间所有的费用全免。

“你是个尖子生，这么流失到社会，太可惜了。”石楼中学的穆记元副书记给任龙龙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同样作为从贫寒农村家庭里出来的人，穆记元明白，对于这样的家境，读书是最可靠的改变命运的方式。若干热心人的努力，让任龙龙改变了主意。补习班开课半个月后，他重回校园。这次，他下定决心要用好成绩来回报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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