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传统手工艺该何去何从？手工制造企业如果引入数字化技术，将会出现怎样的场景、带来哪些变革？传统手工艺的创造力、价值力是会提升还是折损？
　　大同市平城区拥军东路一家砖雕手工艺坊的实践，或许会给我们些许答案。
　　这家砖雕手工艺坊的前身，是清朝道光年间的一家“营造坊”，曾经参与了大同许多庙宇、府邸的建造。时移事迁，它如今的名字，是“大同巧工坊民间工艺文化有限公司”，经营内容也从房屋建造变成了古建筑微缩模型制作。这样的转变，与时下很多手工艺传承作坊的选择是一致的。
　　经营者盛向东出生于1957年，是家族手艺的第六代传人。上世纪70年代，盛向东在大同市房管局参加工作，主要负责老旧房屋的维修。凭借祖传的手艺，盛向东在工作上如鱼得水，总能快速化解修缮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后来大量的楼房盖起来了，我发现周围的人好像对传统的建筑结构更加陌生了，那时候心里真的很疼，这可是我们的文化啊！绝不能失传！”盛向东至今难掩激动。
　　既然古建筑在当代应用场景变少，那就把它制成微缩砖雕艺术品，搬到寻常人家的桌案前。苦思良久，盛向东决定转型。2008年，盛向东组建了自己的工艺美术工作室，开始制作古建筑的微缩模型，后又于2013年正式成立大同巧工坊民间工艺文化有限公司，扩大经营规模。随着盛向东的砖雕作品接连获奖，“大同砖雕”的名气也越来越大。2018年，“大同砖雕”被列为大同市第五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次年亮相第十五届中国（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山西展区，国内外市场就此打开。
　　“我们创业前期的路其实并不好走，直到‘大同古城’这个项目的成功，迎来了一个转折点。”盛向东说。2018年，大同巧工坊民间工艺文化有限公司受大同市城乡规划局委托制作“大同古城”全景微缩模型，要求完全复刻古城内的每一个景点，每一处街巷。在经过反复多次的实地考察和打样试模后，盛向东决定按照1:300的比例制作微缩模型。为了更加逼真地再现古建筑的全貌，盛向东与团队反复优化黏土烧制技艺，努力在毫米之间雕刻更多结构。“在几毫米的砖瓦件上雕刻各种式样的建筑结构，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我们最小的砖瓦件却做到了3毫米，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楚全部的结构。”盛向东笑着说。
　　“大同古城”全景微缩模型，一鸣惊人，可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随着全国各地的订单不断增加，团队人手不足的问题越来越突出。面对这样的情况，盛向东开始重新思考那件被搁置了很久的事情——究竟要不要引入现代化的数字技术？传统手工艺与数字技术，二者会碰撞出奇迹还是灾难？盛向东不敢想象，也正因如此，当儿子盛开多次建议引入数字技术和数字工具之时，他只是说“再等等，再看看……”，所以当他再一次面临这个问题时，下意识的想法依旧是“再等等，再看看……”。
　　“数字技术只是一个工具，古建筑微缩模型中所蕴含的文化内容才是它的魂，魂是不可能被改变的。”盛开的话尽管中肯，盛向东却还是不敢轻易尝试，可面对堆积如山的订单和一拖再拖的工期，盛向东也只好同意在一部分组件上尝试使用数控机床、3D打印等技术。谁知这一步，竟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我们在运用这些数字技术以后发现，有些组件是可以依靠机器完成的，而且就完成度和时间来说，甚至比手工制作的效果还要好。”盛开沉思片刻后继续说，“手工是不可替代的，但数字技术与手工并不对立，它不是来代替手工的。相反，它会是一个助力，帮助我们更好地把这份手艺传承下去。”
　　在盛开看来，数字化是未来的发展趋势，一味逃避并不会把手工艺带进一个所谓的世外桃源，却可能会导致手工艺曲高和寡，最终无人问津。原因有二：其一，手工制作的成本较高，无法满足大批量规模化的生产，不利于产品推广、市场拓展；其二，手工艺人的培养周期较长，巨大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会让很多想要尝试的人望而却步，不利于手工艺的延续和发展。
　　为了让数字技术更好地助力手工艺，盛向东和盛开最终想到了定制化服务。针对不同的客户需求，公司会在前期和客户确定好手工和机器制作的比例、部分，在这个基础上，再确定具体的工期和价格。按照这个模式，公司制作产品的效率大大提高，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发新产品，开拓新市场。
　　如今，雕刻之余，盛向东还会举办一些与传统工艺文化和砖雕技艺相关的讲座活动，向大众介绍古建筑的历史和发展。偶尔，也会有很多爱好者慕名而来，希望学习一些工艺方面的专业知识。有了数字技术的帮助，盛向东的讲解方式变得更加多样，“3D建模展示在一些大型活动上是很有优势的，能够快速直观地说明建筑结构，还能反映出我们微缩模型的精致和惊艳。”盛向东高兴地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的形态，从不唯一。无论手工生产还是数控机床，属“形”的范畴。而古建筑的文化之美，恰是“魂”之所在。
　　正如盛向东为了传承古建筑的建造工艺之美，由房屋建造转向模型制作，盛开对数字技术的拥抱，又何尝不是在适应时代后的一种应变之举。对手工艺人来说，用好数字技术这一工具，或将为手工艺的传承、发展带来一场全新的变革。

李学林